上部 机密 CHAPTER 21

西班牙

马贝拉

道成肉身圣玛丽教堂

凯特坐在浴室里的铸铁管道边上,等着染发剂染好头发。

马丁坚持要监视整个过程,好像凯特会试图在染发工作中偷工减料似的。全世界都在追踪她,这是个奇怪的但有说服力的变装理由。不过……她心里负责逻辑思考的部分,超理性的部分在叫喊着:如果全世界都在找你,染个发是救不了你的。话说回来,似乎她也做不了别的事情,而且这反正对她也没伤害。她把一缕自己现在染成了棕色的头发绕在指间。不知道颜色的转变完成了没有。

马丁坐在她对面的砖头地上,伸着腿,背靠着浴室的实心木门。他在计算机上不停地打字,偶尔停下来思考着什么。凯特有些纳闷他在做什么,不过姑且就随他去吧。

别的问题萦绕在凯特心头。她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但马丁之前说过的一件事仍让她困扰不已:这场瘟疫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就感染了超过十亿人。对她来说这太难以置信了——尤其是马丁和他的同伴们还为应对这次疾病暴发已经秘密准备了几十年了。

她清了清嗓子:“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就有十亿人被感染?”

“唔,嗯。”马丁埋头盯着笔记本嘟囔道。

“这不可能。没有什么病原体能扩散得这么快。”

马丁抬起眼望了望凯特:“的确如此。不过我也没骗你,凯特。没有任何已知的病原体能扩散得那么快。但这场瘟疫有所不同。听着,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的,但我希望等到你安全以后再说。”

“我的安全不是我最关心的问题。我希望知道现在到底在发生什么,我希望做点事情。告诉我你到底在隐瞒什么。反正我总是要知道的,至少让我从你口里听到吧。”

好半天马丁都一动不动。然后他合上笔记本电脑,叹了口气:“好吧。要告诉你的第一件事是,亚特兰蒂斯瘟疫比我们之前以为的更复杂,我们现在才刚搞清楚它的作用机理。最大的谜团还是在‘钟’上头。”

提到“钟”让凯特感到一阵不寒而栗。1918年,伊麻里在直布罗陀发现它的时候,这个神秘的装置被装在亚特兰蒂斯人的遗迹外头。凯特的父亲帮助伊麻里发掘出了这个建筑。“钟”被挖出来之后,就把西班牙流感释放到了世上——那是现代史上最致命的流行病。伊麻里最后从“钟”的四周下手,把它挖了下来,然后搬走以供研究。多利安·斯隆,伊麻里保安的领导人,用“钟”新近杀死的人的尸体向全世界散播亚特兰蒂斯瘟疫,再次制造了瘟疫暴发,以找出对它具有先天免疫力的人。他最终的目标是要建立起一支军队,去攻击那些创造了“钟”的亚特兰蒂斯人。

“我还以为你们已经知道了‘钟’的工作机理,知道了它所影响的基因呢。”凯特说。

“我们之前也这么想。但我们犯了两个严重的错误。第一是我们的样本太小了;第二是我们只研究了直接和‘钟’接触过的尸体,从没研究过被这些尸体再传染的人。‘钟’本身并不会释放出任何感染源,它放出辐射。我们现在认为,‘钟’的辐射会引起一种内源性逆转录病毒的突变。基本上就是重新激活了一种来自远古的病毒,然后这种病毒会通过操控一系列基因和表观遗传标记11来改变宿主。我们相信,这种远古的病毒就是一切的关键。”

凯特举起一只手要求暂停,她需要处理一下这些信息。马丁的理论,如果是真的,实在令人难以置信。这个理论认为存在一种全新的病原体,甚至是一种全新的致病机理——病毒被辐射激活,然后开始工作。这可能吗?

逆转录病毒其实就是些能把DNA分子注入宿主的基因当中,从遗传层面上改变宿主的病毒。它们在某种意义上相当于“计算机软件升级包”。当一个人接触到逆转录病毒之后,他实际上就会接受一次DNA注射,他体内的一部分细胞里的基因将会发生变化。感染逆转录病毒的结果可能是负面的、正面的或者是良性的12,到底是什么要看注入的基因的性质。而且由于每个人的基因组都互不相同,结果几乎完全无法预测。

逆转录病毒的存在只是为了一个目的:制造更多它们自己的DNA。而且它们精于此道。实际上,这颗行星上的遗传物质中病毒占了大多数。如果你把所有人类、其他动物,还有每一株植物体内含有的DNA全都加在一起——甚至再加上地球上其他的非病毒生物身上的——得到的DNA总量仍然小于地球上全部病毒的DNA总量。

病毒并不会朝伤害其宿主的方向进化——实际上它们要依赖一个活着的宿主才能自我复制,这也正是它们行事的方式:找到一个合适的宿主,然后住在里面,进行良性的自我复制,直到宿主寿终正寝。科学家们把这些宿主叫作“储存宿主”。储存宿主虽然身上携带着病毒,但实际上却不出现任何病症。例如,扁虱携带着洛矶山斑疹热;田鼠身上有汉坦病毒;蚊子身上有西尼罗病毒、黄热病,还有登革热;在猪和鸡身上则是流感病毒。

其实,人类也是无数细菌和病毒的储存宿主。当中很多微生物甚至还没有被辨识出来。从鼻腔里取得的遗传信息大约有20%和任何已知或者已辨识的生物都不吻合。在肠道里,全部DNA的百分之四十到五十都来自尚未辨识的细菌和病毒。

即使在血液里,也有些“生物学暗物质”,最多可达2%。在很多方面,这些生物学暗物质,这个未知的病毒和细菌的汪洋大海,是人类的终极防线。

几乎所有的病毒都是无害的,直到它们转移到另一种宿主身上。新的宿主是一种和它们的天然宿主不同的生命形式。病毒这时就会和一个全新的基因组相结合,引起一系列新的、始料不及的反应——一种疾病。

这就是病毒根本的危险所在。但马丁刚才说的不是这些从外面进入人体的传染病毒。他描述的是在过去被感染的病毒的激活,一段惰性的病毒DNA,源于人体内部,深藏在基因组中。这就好像是自己让自己染上了传染病毒——犹如一个DNA的特洛伊木马,苏醒过来,开始在人体内部进行大肆破坏。

这些所谓的人类内源性逆转录病毒(缩写HERVs),实际上是“病毒化石”——过去发生的某些改变了宿主基因组的感染留下的残迹。它们实际上已经被整合到了宿主的生殖细胞的DNA当中,因此会传给宿主未来的后代。科学家们最近才发现,全部人类基因中最多可能有8%的部分是由内源性逆转录病毒组成。这些过去的病毒感染留下的化石记录同样出现在我们的遗传学近亲身上:黑猩猩,尼安德塔人,还有丹尼索瓦人身上都有。许多我们身上感染的病毒也同样感染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