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要是我犯错了,您会不……

杨氏住在椒聊阁,取自“椒聊之实,蕃衍盈升”,以往江晚芙没少来这里,杨氏是个很会做面子的继母,但凡有外人在,必然要叫她过来。等客人一走,从主到仆便故意冷落她。

这样的手段,对大人或许算不上什么,至多恶心恶心人,可对孩子而言,却不啻于煎熬,江晚芙现在都还记得,祖母重病,她被杨氏叫来,孤零零坐在次间里,连给她倒水的丫鬟都没有,她看着窗外高大的榆树,坐了很久。或许,杨氏就是等着她闹,才好做点什么,可惜她一直很能忍耐,没给她这个机会。

一踏进椒聊阁,过往那些艰难的记忆,便缓缓地涌上来,一幕幕都变得愈发清晰。其实也没有过去很久,但她嫁给陆则后,好像那些曾经觉得很难的时候,都变得模糊了。

高姨娘说的见一面,其实也只是隔着帐子,远远地说上几句话。江晚芙坐下,高姨娘便走进帐子里,看动作,是把杨氏从床上扶起来,她竟然病得这么重,连自己起身都难了,江晚芙觉得很惊讶。

杨氏低低咳嗽了几声,气喘得很厉害,过了会儿,才缓过来。高姨娘喂她喝了水,江晚芙听到高姨娘开口,“夫人,小姐从京城回来探亲,过来探望您。”

她的声音渐低下去,江晚芙便开口,“我听说夫人病了,过来看看您,叫人带了些黄芪山参……”

杨氏隔着帐子跟她说话,第一次用平和的语气,她低声道,“多谢你来看我。”

大概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人要是生病了,就想着要善待别人了。其实她并不算很恨杨氏,杨氏和她没有血缘,她为了自己儿女谋划,不过是自私下的人之常情。但凡江父当时能说一句话,她和阿弟的处境,也不至于如此艰难。

江晚芙也不想和个病人计较,轻声道,“夫人保重身子……耀哥儿和眉姐儿还小,还离不开母亲。”顿了顿,就想开口告辞了。

不料帐子里的杨氏却忽的开口,声音比先前高了些,急急地叫住了江晚芙,“大娘子——”

江晚芙等着她的下文,却戛然而止了,她便开口,“您方才叫我,可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过了会儿,才听到杨氏开口,“你要是有空,去看看耀哥儿和眉姐儿好么?我……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怕是没几个月好活了,从前的事,是我不好,我没有做一个宽容的继母,我在这里跟你陪个不是。”

说着,她硬生生站起来,拉开帐子,江晚芙此时才看清她,一张形容枯槁的脸,头发虽然梳得很齐整,但也枯黄了,久病之人,身上的生气一点点流逝,最先开始看出来的就是指甲和头发。

“对不起,真的、”杨氏看着她,眼泪沿着瘦削隆起的颧骨滚落,几乎是哀求的语气,道,“真的对不起……”

高姨娘很快扶着她坐回去了,丫鬟上前,重新把帐子拉好了,动作太匆忙,以至于撞了一下旁边六扇的黑檀木屏风。丫鬟惊得一把扶住。

江晚芙没有在椒聊阁久留,果然跟高姨娘说的那样,杨氏病得很重了,根本没精力待客,江晚芙便也回了棠棣院。惠娘扶她进屋,怕她过了病气,忙扶她去换了身干净衣服,等她在罗汉床上坐下,才感慨道,“竟真的病得这么厉害了……”

其实最开始知道杨氏病了,惠娘是很想幸灾乐祸啐上一句“活该”的,当初她是怎么把姐弟俩视作眼中钉的,她可记得清清楚楚,可真看到了,这话却又说不出口了。以前杨氏的确可恨,现在也是真的可怜,年纪轻轻得了病,一双儿女还那么小,老爷又不是个念旧情的人,以后谁知道如何呢。

或许这就是报应了。

“这样的事,可怜的便是孩子了。”惠娘忍不住道。

江晚芙也点头,她对继母所出的弟妹,并没什么恶感,始终只是孩子罢了,开口道,“杨家总还会照顾他们的。”

她和阿弟当时是没有外祖家照拂,但据她所知,杨氏是苏州人,杨家在苏州也是大户,想来不会不管杨氏留下的一双儿女的。但还是道,“你等会儿去问问高姨娘,看方不方便去看耀哥儿和眉姐儿。”

惠娘应下,过了会儿便回来回话了,道,“高姨娘说,庄子太远,您怀着孩子来去不便,老爷派人把孩子接回来。”

这样的安排,对江晚芙而言,自然是最轻松的,她也不想跑来跑去的。不过,她低头笑了下,这次她回来,父亲倒是前所未有的照顾她。要不是那不闻不问的几年就摆在那里,她都要以为,他一直是如此的慈父呢……

权势这东西,真是个好东西啊。

中午的时候,江晚芙叫惠娘把姚晗抱过来了,小孩儿人生地不熟,她怕他吃不好、睡不好,便总惦记着。惠娘和红蕖在旁边布膳,姚晗现在比以前爱说话些了,尤其是在江晚芙面前,他嘀嘀咕咕跟江晚芙说,江舅舅送了他一只虎皮鹦鹉,会学人说话。

江晚芙夹了个芥菜饺子给他,笑着鼓励他,“那晗哥儿可以多教鹦鹉说话,到时候带来给婶婶看看,好不好?”

她说完,姚晗便一脸认真地点头。小孩儿养熟了,就很可爱了。

用过午膳,姚晗还有点不想走,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基本都很黏人,尤其是来了新地方,江晚芙索性把他留下了,叫惠娘抱他进她的屋里睡午觉去了。

江晚芙则抽空见了见去送礼的管事,管事进来给她磕了头,口齿清晰把今日去送礼的情况说了,顿了顿,又迟疑着道,“只还有一家,却是未曾送出去。”

江晚芙喝了口茶,示意他继续说。

管事也就一五一十的说了,没有什么隐瞒,“便是府上继夫人的母家。吴管事支支吾吾,小的怕耽误了事,便从他嘴里套了话……去年,杨家老爷过世,继承家业是大爷,杨大爷好赌,输得多了,就拿了疏浚河道的银钱给去填窟窿,结果叫人给告发了……还险些牵连了老爷。后来判了充军,杨家一家人也搬走了。现如今也不来往了,故而联系不上。”

江晚芙很吃惊,她印象里杨氏在苏州算是大户,数代为官,倒不想竟葬送在了没出息的子孙手里。她见过杨大爷一回,是杨氏叫她过去,偶然撞见的,杨志还以为她是杨氏屋里的丫鬟,当着她的面,便跟杨氏讨要她……他那时看她的眼神,跟蛇一样,让她毛骨悚然。后来,她便有意识地躲着他了。

江晚芙沉默了会儿,点头淡淡道,“既不联系了,那就算了。”

本来杨家也只是杨氏的母家,并不是她的外祖家,走礼也不过是按着规矩来。

管事应下,惠娘送他出去。

江晚芙起身回侧屋,进屋便听见红蕖焦急的声音,从内室里传出来,她方才走时,叫她守着姚晗的,江晚芙心里一紧,便快步走了进去,“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