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风帆(第4/6页)

宇生一下子愣住了,如一阵小风袭过全身。亮度增,他想,不说我倒忘了。他跑到舷窗旁,打开关闭了五十多天的亮度监测器,船舱里顿时响起一片尖利的嗡鸣。

粒子潮。须防御。

圆片上的小字像洪钟一样敲击他的太阳穴,他只觉得血管突突地跳。

当天晚上,当飞天的笑脸出现在小屏幕里,宇生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将一切告诉了飞天。

“天儿,你听着,我有件大事要跟你说。”

“啥事?”

“一个大危险。你回去一定告诉大家,粒子潮就要来了。粒子射线可能比以前多好多。”

“对,皇老师也是这么说。他说要是北派……”

“不是,不是什么南派、北派,是因为黑洞。”

“啥?”

“黑洞。你别问我这是啥。我也不知道是啥。哎,跟你解释不清……你就答应我,一刻都别耽搁,赶紧回去报告,就说危险了危险了。”

“行。不过你咋知道?”

“前几天,我不是跟你说我捡到一袋子小圆片吗?……”

宇生简明扼要地把一切讲给飞天听,飞天都拿笔记下了。宇生再三叮咛,飞天连连说没问题。宇生的心这才算落回到肚子里。当天晚上,他还睡了个好觉。

接下来几天,事情的发展让宇生大为焦躁。他没想到的是,他的警告递交上去便如石沉大海,久久无人理会。

“天儿,这是咋回事?报告你交了吗?”

“交了,早交了。转天一大早我就交了。”

“那皇老师说啥了?”

“他说他给国王递上去了,还没消息呢。”

“为啥没消息呢?……”

宇生百思不得其解。飞天也说不清所以然。他俩都是一腔热血的好少年,以为皇宫就和小时候小伙伴的土战场一样,一个人喊一声危险,所有人就都趴下。

他们不清楚,国王这些天收到了太多次各种各样的预警。南、北两派都借用灾祸来指责对手,天象大凶、星图不吉的预言不绝于耳,所有人都借星象自辩。再多一份神秘预言也只是多一篇文档,很快就淹没在浩瀚的上书的海洋中。人们不知道,危险是不能多喊的,喊多了就没有人听了。

正当宇生坐立不安焦急等待的时候,飞天却突然失去了踪影。

整整十天,飞天再也没有讯号传来。对宇生来说,这无异于雪上加霜。他本就对险情惶惶不安,现在则更是全无头绪。他尝试向地面发送消息,可光荣船队没有通讯站,只能接收,不能发送。他一遍遍刷新通讯器,可是所有屏幕都保持寂静,就像是恼人的姑娘,你越追求,她越不理你。

宇生不知道,此时的地面形势发生了又一次逆转。正当飞天洋洋得意地写下“今日天侠去又来”之类的歪诗时,大殿里却是煞有介事、严肃认真,北派举出一张大大的星图,说南派的理论让天下更乱了,有宇宙为证。星图从大厅一直铺到台阶下面。然后飞天就又被捕了。

宇生和外界隔绝了。他听不到讯息,也看不到变化,听不到星系深处的激情喷涌,也看不到地上翻烧饼似的你上我下。他一个人闷在船舱里,闷在星球旁、白云外、被人遗忘的寂静的船舱里。他被空旷的黑暗包裹,夹在远与近之间,远方听不见他,近处的人不听他;远方光芒万丈,近处激战正酣;远方是无边无际的星的海洋,近处是安然沉睡的球形的孤岛。他看着脚下的大地,一层白云把他隔开。他什么都看不清楚,就像国王仰头看风帆,看到的只是自己的想象。绿色的大地越来越远,不知不觉中,他成了一个离世之人。

困顿中,宇生只得埋头看资料。从小到大,他还从来没像这两天这样耐心学习。他把所有相关圆片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看得懂的看不懂的都装进心里,边猜边领会。宇心国的天文还不知道黑洞存在,对星系中心的理解也有误会,粒子知识更是浮于表面,但宇生却在这匮乏之下,顽强地将圆片所讲之事理出了大概,借助圆片清晰的示意图,将大潮汹涌的过程看了个八九不离十。圆片说,黑洞猛烈抛射之前可能有一系列小型预射,因此某星球一旦探测到过量粒子射线,便应及时全面防护。对粒子潮的危险,圆片说得不清楚,只是给出了一系列判断标准和计算公式。宇生不会算,但他猜想,若之前的粒子射线能让鸟变成病鸟,那么威力更大的定可以让人变成病人。按照时间推算,从发现亮度激增开始,大致会有百余天延迟,现在七八十天已过,整颗星球还毫无防备。

看着看着,宇生的消遣之心荡然无存。让他感到寒意的已经不是险境本身,而是人们对险境的无知无觉。就像一个人摇晃着走出一座歌舞升平的城池,突然发现四野排满军队,在无声中剑拔弩张。

宇生仍然每天刷新通讯器。“飞天,”他在心里说,“你小子哪儿去了,咋还不来信呢。”

他不知道,天上一日,人间几世。

又过了十多天,当飞天再次出现在画面里,宇生就像从一场大梦里转醒过来。

“生哥,生哥!你在吗?”

飞天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欢快明朗。

“飞天!”宇生百感交集地叫起来,“你小子可来啦!这些天跑哪儿去啦?”

“说来话长,生哥,你兄弟我这回可是九死一生,差点儿见不着你了。你不知道,北派使了阴谋诡计,不但又把我们几个抓了进去,还指使人把我们学院都砸了呢。你说说,这是不是奇耻大辱?简直是欺人太甚,无法无天!”

“那你怎么脱险的?”

“实话说,我也不知道。”飞天嘿嘿地笑着,“关了不到一个月就放出来了。据说是皇老师英明,在大殿上据理力争。听人说……”

“天儿,”宇生打断他,“别的我都不想管,你没事就好。你知不知道之前预警的事怎么样了?”

听了这话,飞天忽然有点犹豫,情绪也有些消沉,默然好一会儿才开口。

“生哥,这事可能有点复杂……我听皇老师说,他把危险又汇报上去了,不过他说,这是北派胡作非为,惹恼上苍,才降灾祸于人间。圆片就是星空给我派的天启,若想避祸,必须去除恶霸,斩杀贼党,还人间清静。”

“胡说!”宇生急了,“圆片上说得清楚,对粒子潮必须用贵重金属打造防护房,杀人管什么用?”

“可北派那帮人就是该杀!”飞天脱口而出。

宇生一下子说不出话了。他明白飞天的心情。学院被砸,在牢狱中感受到种种不公,出来后必定想讨回公道。可现在说的是避祸,不是杀人,是用贵重金属就能做到的事情,不需要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