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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究竟在哪?”亨特心急如焚地问道。

我环顾左右,思索着。这问题问得好。我们是在乡村,在一个山顶上。脚下的道路一路蜿蜒穿越了葡萄园,沿着长长的山丘下降,穿过一片林谷,在一到二英里外的另一座山丘附近消失了。天气很热,空气中各种各样的虫子发出嗡嗡声,但是这辽阔的全景画中没有比鸟大的东西在移动。我们右边的悬崖之间,有一抹蓝色的水域——可能是海,也可能是湖。高高的卷云在头顶泛起涟漪,太阳刚过天顶。我没看见什么房屋建筑,没有比一排排葡萄园和脚底下的石头烂泥路更复杂的技术了。更为重要的是,数据网持续不变的背景嗡嗡声不见了。这有点像是一个人自幼就浸浴在某种声音中,突然之间那些声音全部消失了;这很令人震惊、心慌、糊涂,还有点可怕。

亨特的身体摇摇欲坠,他拍了拍耳朵,似乎他也失去了这些声音,然后又拍了拍通信志。“该死,”他嘟哝道,“真该死。我的植入物出问题了。通信志出毛病了。”

“不,”我说,“我想我们是在数据网之外。”但纵使我这么说了,我仍然听见某种更低沉、更柔和的嗡嗡声——某种比数据网更广大、更难企及的东西。万方网?网之乐,我想,然后笑了起来。

“赛文,你究竟在笑什么?是不是你故意把我们带到这儿的?”

“不,我打入的是正确的政府大楼代码。”我口气中完全没有恐慌,这倒真是让人恐慌不已。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干的?难道是该死的教皇之门?是它干的?出故障了?还是恶作剧?”

“不,我想不是。那扇门没出错,亨特。但它把我们带到了技术内核想要我们去的地方。”

“内核?”当首席执行官的助手意识到是谁在控制远距传输器,谁在控制所有的远距传输器的时候,那巴塞特之脸上仅剩的一点红润很快就消失得干干净净。“我的天。我的天。”亨特摇摇晃晃地走到路边,坐在高高的草丛中。他的绒面行政服和柔软的黑鞋子看上去和这地方格格不入。

“我们在哪儿?”他再次问道。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空气中带着新翻耕过的土壤气息、刚割过的青草味、路尘,以及海洋的刺激气息。“亨特,我猜我们是在地球上。”

“地球,”这矮个的男人无神地凝视着正前方,“地球。不是新地。不是地神。不是地二。不是……”

“不,”我说,“是地球。旧地。或是它的复制品。”

“它的复制品。”

我走上前,坐到他边上。我扯下一根草茎,剥去根部的一层外叶鞘。这种草尝起来很酸,味道很熟悉。“你记得我跟悦石讲述的那些海伯利安朝圣者的故事吗?记得布劳恩·拉米亚的故事吗?她和我的赛伯人副本……第一个济慈重建人格……传送到一个他们觉得是旧地复制品的地方。如果我没记错,他们说是在武仙座星团。”

亨特抬头仰望,似乎能通过观测星座来鉴定我说的话。随着高高的卷云铺展在天穹之中,头顶的蓝色正慢慢变灰。“武仙座星团。”他低声细语。

“布劳恩并没有弄清楚,技术内核为什么要建造这个复制品,他们现在又在用它干什么,”我说,“第一个济慈赛伯人也不知道,要么就是他隐瞒了没说。”

“没说,”亨特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好吧,那我们究竟怎么从这儿出去?悦石需要我。她不能……接下来几个小时里需要作出好多生死攸关的决定。”他跳了起来,跑到路中央,深思着,他的精力又充沛起来。

我嘴里嚼着那根草。“我猜我们出不去了。”

亨特朝我冲来,似乎要当场把我揍一顿。“你疯了吗!出不去?胡说八道。内核干吗要那么做?”他停在我面前,低头看着我。“他们不想让你和她谈。你知道些什么东西,内核不能冒险让她知道。”

“也许吧。”

“留下他,让我回去!”他对着天空喊道。

没人回答。葡萄园对面远方,一只黑色的大鸟逃之夭夭。我想那是只乌鸦,我记得这绝种动物的名字,那似乎是来自一个梦。

过了会儿,亨特不再对天疾呼,他在石头路上来回踱步。“快来。也许我们能在什么地方找到个传输终端。”

“也许吧,”我说,把草茎一折两段,嚼着那甜津津、淡滋滋的上段,“走哪条路?”

亨特转过身,看着这条路的两端各自消失在山丘中,然后又转过身来。“我们从传送门中……似乎是……从这个方向出来的。”他指了指。道路沿山而下,进入一片窄小的树林。

“多远?”我问。

“该死,这有啥要紧的?”他吼道,“我们总得去什么地方吧!”

我忍住不笑。“好吧。”我站起身,掸了掸裤子,感觉到洒在额头和脸上的炙热日光。在经历了大教堂那香雾缭绕的黑暗之后,现在这耀眼之光让我几近晕厥。空气极其灼热,我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亨特开始精力旺盛地朝山下走去,他双拳紧握,阴沉的表情开始好转,第一次被一种强烈的表情——一种毅然决然——所替代。

我慢悠悠地走着,不慌不忙,依然嚼着我那根甜草茎,由于疲惫,眼睛半睁半掩,一路尾随。

费德曼·卡萨德上校大喊着向伯劳攻去。随着卡萨德那猛烈的冲刺,那超现实的、脱离了时间的风景——极简抽象主义舞台设计家手下的光阴冢山谷,通过塑料浇铸,在黏滞空气的凝胶中建造——也似乎在颤动。

刹那之间,出现了一系列伯劳的分身镜影——整个山谷那不毛的平地中,铺天盖地全是伯劳——但是在卡萨德的喊叫下,这些镜影又化回到了单独的一个怪物。现在它动了,四臂大展,弯曲着,要用刀刃和棘刺的激烈拥抱来迎接上校的狂奔。

卡萨德不知道身上穿着的能量拟肤束装——莫尼塔给予的礼物——能否在战斗中保护他,帮助他。几年前,他和莫尼塔攻击过两艘登陆飞船中的驱逐者突击队员,但是那时候,时间是站在他们那方的;伯劳会随意定住时间,又解定,就像一个无聊的观察者耍玩着全息井的遥控器一样。而现在,他们已经走出时间之外,它是敌人,而不是什么可怕的守护神。卡萨德大喊着埋头攻击,他再也意识不到莫尼塔的旁观,也感觉不到高耸入云的不可思议的荆棘树和上面刺着的可怕观众,他甚至感觉不到他自己,他仅仅是一个战斗的工具,一个复仇的傀儡。

伯劳没有像通常那样消失,它没有从那儿突然不见,然后又出现在这儿。它反而蹲伏在那儿,四臂越发张大。手指之刃染上了暴虐天空的光线。金属之牙闪着光,似乎是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