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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安静就坐,海特·马斯蒂恩开始作正式介绍。尽管领事从没和这些人打过交道,但有几个名字听上去耳熟,他动用了自己作为资深外交官的敏锐嗅觉,整理着这些人的身份和印象。

领事的左手边坐着雷纳·霍伊特神父,老派基督教(众所周知的名称是天主教)的一名神父。有那么一会儿,领事忘了黑衣和罗马衣领的意义,不过他很快记起了希伯伦星球上的圣方济医院,差不多四十标准年前,他被派往那里执行生平第一次外交任务,可结果却糟糕透顶,之后,他在那家医院接受了酗酒急救治疗。一提到霍伊特这个名字,他记起另一个神父,正当他在海伯利安的领事任期过半的时候,这个神父失踪了。

雷纳·霍伊特是个年轻人,领事估计他至多三十出头。不过,似乎在不那么遥远的过去发生过什么,让这个年轻人变得异常苍老。领事注视着他,那脸庞非常瘦削,菜黄的皮肤绷在颧骨上,眼睛很大,却深埋在空空的眼窝中,嘴唇很薄,边上的肌肉一刻不停地抽搐着,如此萎靡,甚至不能说他是在愤世嫉俗地苦笑,头发倒还没有像受辐射伤害那样全部掉光。他感到自己正在凝视一个病入膏肓的男人。尽管如此,领事惊讶地发现,在他那强自按捺痛苦的模样背后,这个男人的身体里,仍然残存着些微来自少年时期的生命痕迹——他以前应该有张圆脸,皮肤白皙、嘴唇柔软,曾经有一个更年轻、更健康,而不那么愤世嫉俗的雷纳·霍伊特。

神父身旁坐着一个男人,几年前,绝大多数霸主公民都熟悉他的形象。领事暗自寻思,现在的世界网内,公众的注意力时限是不是和他生活在那儿的时候一样短呢。或许更短。假如真是这样,那么费德曼·卡萨德上校,曾经被称为“南布雷西亚屠夫”的人,也许不再臭名昭彰或者声名显赫了。但对领事这一代人,对所有生活在慢节奏状态下的外部世界民众而言,卡萨德不是一个容易忘记的人。

费德曼·卡萨德上校很高——高到几乎可以平视两米高的海特·马斯蒂恩。一身军部黑衣,没戴军衔和勋章。那身黑色制服和霍伊特神父的外衣出奇地相似,但这两人没有一点相同之处。卡萨德没有霍伊特羸弱的外表,他皮肤棕红,显而易见非常健康,如同鞭柄一般精瘦,肩部、手部、颈部露出条条筋肉。上校的双眼小而黑,就好像某种原始的摄影机的全方位镜头。脸上棱角分明,阴影、平面、凸面。不像霍伊特神父那憔悴的脸庞,完全就跟冰冷的石像一般。顺着下颚线条,有细细的一圈胡子,凸显出他有棱有角的脸,就像是鲜血给刀刃增辉一样。

上校的动作缓慢而蕴含力道,这让领事想起许多年前,他在卢瑟斯星球上的私人种舰动物园里,看见过的一种地球产的美洲豹。他说起话来柔声细语,不过领事注意到,即使上校不说话,仍然引人注目。

长长的桌子大部分位置是空着的,这群人聚集在桌子的一头。费德曼·卡萨德的对面,坐着一个名叫马丁·塞利纳斯的诗人。

塞利纳斯看上去和他对面的军人完全是两个极端。卡萨德精壮且高挑,马丁·塞利纳斯个子矮,身材臃肿不堪。和卡萨德石刻般的脸庞相反,诗人的脸像地球上的某种灵长类动物,极为多变,表情丰富。他嗓门大,粗声粗气,满口秽言。这个马丁·塞利纳斯,领事想,身上有某种东西,几乎邪恶到令人愉悦。他那红润的脸颊,大大的嘴巴,歪斜的眉毛,尖尖的耳朵,一刻也闲不住的手和手指。那手指这么长,当个钢琴家真是绰绰有余了,或者用来掐死人。诗人那头银色头发裁剪得凌乱不堪。

马丁·塞利纳斯看上去五十好几了。不过领事注意到他颈部和手掌上的蓝色染痕,这泄漏了天机,他怀疑这个人接受过鲍尔森理疗,而且绝非寥寥数次。塞利纳斯的真实年龄也许介于九十到一百五十标准岁数之间。假如他接近一百五十岁,领事想,那这诗人很可能是精神错乱了。

如果说马丁·塞利纳斯给人的第一印象是闹腾、充满活力,那么紧挨着他的一个客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则是充满智慧、沉默寡言。索尔·温特伯听到在介绍他,抬起了头。领事注意到这个知名学者短短的灰色络腮胡子、布满皱纹的额头,以及明亮而悲伤的双眼。领事听过“永世流浪的犹太人”的传说,也听说过温特伯那个绝望的请求。但是他震惊地意识到这位老人的怀中正抱着那个婴儿——他的女儿瑞秋,现在才不满几星期大。领事移开目光。

第六个朝圣者是布劳恩·拉米亚,她也是在座唯一的女性。介绍到她的时候,这个侦探直视着领事,目光咄咄逼人,甚至在她转眼不再看他时,领事仍可以感觉到她目光灼烧下的压力。

布劳恩·拉米亚从前是卢瑟斯这个一点三倍重力星球的公民,她和右边间隔一个座位的诗人差不多高,不过即使穿着宽松的灯芯绒飞船装,也掩盖不了她那结实身体的块块肌肉。黑色卷发齐肩,宽阔的前额上,两道水平的黑色眉毛,尖鼻子结结实实的,更衬出了她鹰眼般的目光。拉米亚的嘴大且韵味十足,浅笑的时候嘴角微微上翘,也许是冷酷,也许只是俏皮。这个女人的黑眼睛似乎在挑战这些观察者,以便发现案情真相。

领事想到,布劳恩·拉米亚可以称得上是个美女。

介绍完毕。领事清清嗓子,转向圣徒:“海特·马斯蒂恩,你说有七个朝圣者。温特伯先生的孩子是第七个吗?”

海特·马斯蒂恩缓缓摇了下头。“不。只有自己作出决定,打算去寻找伯劳的人,才能成为一名朝圣者。”

围坐在桌边的这群人出现了小小的骚动。每个人,包括领事,都心知肚明:朝圣者的数量只有在质数的情况下,才能完成伯劳教会发起的北上朝圣之旅。

“我是第七个。”海特·马斯蒂恩,圣徒的巨树之舰“伊戈德拉希尔”的船长,巨树的忠诚之音说。宣布之后,一片静寂,海特·马斯蒂恩示意克隆人船员开始上菜,这是登陆前的最后一次进餐。

“这么说来,驱逐者还没进入星系?”布劳恩·拉米亚问。她那嘶哑的声音在领事内心奇怪地搅起涟漪。

“还没有,”海特·马斯蒂恩说,“但我们比他们早不了几个标准天数。我们的设备已经探测到星系欧特云中的核聚变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