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旋的遗孤(第5/17页)

突然间,西行到了她身旁。这位十世纪僧人的虚像摆出他通常的姿势:盘腿,轻松地飘浮在黄道平面上方,与德姆·利亚保持几码的得体距离。他没有穿上衣,赤足,肚子圆滚滚的,圆脸、眯缝的双眼、红润的脸颊发散出祥和的感觉。

“驱逐者驾驭太阳风的技术真是高超。”德姆·利亚低声道。

西行点点头。“你注意到了,但事实上,他们是在磁场线一列的冲击波上滑行,获得令人惊骇的爆发力和速度。”

“我听说过,但从未亲眼见到,”德姆·利亚说,“能否……”

马上,他们所在的恒星星系变成了从G8白星倾泻而出的磁场线的迷宫,在开端时是弯曲的,然后变得平直,间隔相等,就像齐射而来的激光切枪。显图上用红色标出复杂精密的磁场线轨道,蓝线显示从星系外射入的数不清的宇宙射线的路径,与磁场线并排而列,大有拨开磁场线前进的势头,好似一群大马哈鱼奋勇地逆流而上,去恒星的腹地产卵。德姆·利亚注意到恒星的弧形磁场线联结着南北极,互相叠加,排列紧密,使得大部分宇宙微波向外偏转,不容易沿着无阻碍的极地磁场线抵达恒星。德姆·利亚改变了比喻,觉得更像是精子在拼命地游向发光的卵,却被凶险的太阳风和一浪浪磁波丢开,被磁场线发出的激波赶走,好似有人在用力挥舞一条电缆或者长鞭。

“有风暴。”德姆·利亚说,她看见飞行线路上的众多驱逐者正在翻滚着、滑行着,沿离子、磁场、宇宙射线的激波前锋起伏前进,运用发光的力场能量之翼在吹向四面八方的太阳风中稳固自己的位置,沿磁场线时而前进,时而后退,最后乘上激波往前冲去,速度更快的太阳风冲上面前的激波,立即激荡起海啸一般的震颤,往星系外翻滚而去,随即横扫而回,就像巨大的海浪撞击上G8恒星燃烧的海滩后,奔涌而归。

驱逐者在这一团混乱的线条和图案中间——红线磁场线、黄线电离线、蓝线宇宙射线、荧光线表示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撞击的激波前锋——俨然得心应手。德姆·利亚看了一眼外面红巨星波涛起伏的日光层,与明亮G8恒星沸腾的日光层交界面,那颜色鲜亮的风暴让她想象起同样多彩的海洋,闪着磷光撞击同样五光十色、由坚毅的炽热能量构成的大陆。真是严酷的环境。

“咱们回到常规显示吧,”德姆·利亚说,于是立即出现了恒星、森林环、扑扇着翅翼的驱逐者,还有减速的螺旋号——只是后两者完全小得看不清楚。

“西行,”德姆·利亚说,“请邀请其余所有人工智能来此。”

微笑的僧人扬起淡淡的眉毛。“所有人立即来此?”

“对。”

他们很快出现了,但不是一齐,而是一个人的虚拟外表完全呈现一两秒后,下一个才出现。

最先来的是紫式部,她比矮小的德姆·利亚还要娇小,那具有三千年历史的古老和服与外袍看得指挥官屏住了呼吸。这样的美丽在旧地上仅仅是稀松平常,德姆·利亚想。紫式部礼貌地鞠了躬,将小手藏进外袍袖子。她的脸画得几乎纯白,用浓妆勾出唇线和眼线,长长的黑发优雅地盘起,德姆·利亚——她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留着短发——无法想象对这么一头长发的别、扣、梳、辫、打理和洗濯将会多么繁琐。

一秒钟后,一休从螺旋号虚拟的那一端自信地走过空旷的空间。这个人工智能选择了这位早已长眠于世的禅宗诗人年长的人格——一休约七十岁光景,比大多数日本人高,头顶很秃,前额因思虑而长出皱纹,而明亮的眼睛周围也因笑容产生了鱼尾纹。飞行开始之前,德姆·利亚曾在飞船的史库中阅读过十五世纪的僧侣、诗人、乐者、书法家的轶事。她依稀记得在历史上,一休活到七十岁时,爱上了比他小四十岁的盲眼歌女,于是让他的爱人一同搬进寺庙居住,这使年轻的僧侣们颇为震惊。德姆·利亚喜欢一休。

接下来出现的是芭蕉。伟大的俳句家选择以身材瘦长的十七世纪日本农民形象出现,戴锥形帽,穿木屐,这是当时农民的行头,指甲里还经常带有泥土。

良宽优雅地走近众人围成的圆圈。他穿着华丽的蓝色长袍,镶有令人惊叹的金边。他的头发很长,梳成辫子。

“我叫你们全体立刻来此,是因为与驱逐者会合所具有的复杂性。”德姆·利亚坚定地说,“从日志中我了解到,你们中有一人反对传送出霍金空间,回应呼救信号。”

“是我。”芭蕉说,他的口音是后圣神现代英语,但嗓音却如沙粒一般嘶哑,像武士一样带着喉音。

“为什么?”德姆·利亚问。

芭蕉瘦长的手打了个手势。“我们公认的程序优先级并不包含此类特定事件。我认为这一决定相对于我们真正的目标,寻找一颗殖民星球而言,潜在的危险太大,而获益几率太小。”

德姆·利亚往朝飞船涌来的驱逐者游群指指。现在他们都只有几千公里远了。一标准日多以来,他们一直在古老的无线电宽频带上播送他们是为和平而来。“你还觉得这太冒险了吗?”她问高大的人工智能。

“对。”芭蕉说。

德姆·利亚点点头,微微皱眉。人工智能在重要问题上持不同意见,这种情况下总是难以决断,这就是为什么伊妮人会在技术内核崩溃后让它们实行自治,也是总会有五个人工智能参与投票的原因。

“显然,你们其他人认为可以冒这个险?”

紫式部以她细弱端庄的声音作出回答,几乎像是自言自语。“我们认为,这是囤积新的食物和水的绝佳机会,而文化方面的问题应是由你们来做出主要考虑,不该由我们决定。当然,在传送出霍金空间之前,我们没有探测到星系内的巨型飞船,这影响了我们的决定。”

“这是人类与驱逐者共建的文化,可以说肯定含有适量人数的圣徒,而他们可能自霸主时代最初就与外在人类宇宙失去联络,如果那样的话,”一休热情地说着,“他们也可能是古时大流亡期,在所有人类中迁徙得最远的文明。这是个绝妙的学习机会。”德姆·利亚不耐烦地点着头。“距会合只剩几小时了。你也听到了他们的无线电联络——说他们打算向我们致意和交流,我们也回之以礼。双方的语言差别不大,完全可以在使用翻译珠的情况下完成面对面交流。可我们如何确认他们的确为和平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