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浴室里,热水从水龙头里汩汩流出,浴缸里的水位不断上升,蒸腾的热气往上飘。

夏白渊趴在浴缸的边上,左手浸没在热水中。

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独自待在浴室里,只有这里是他唯一安全的地方。

“呼……”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右手中有什么东西,泛着寒光。

那是一把锋利的小刀,夏白渊微微侧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柄小刀。

说是看,但他的眼神涣散,瞳孔放大,仿佛只是在发呆。

直到浴缸里的水终于满了,随着哗啦啦的一声,溢出的热水泼到了他的身上,他才像是刚回过神,眼神重新聚焦起来。

刀锋在手腕上嵌入,轻轻一划,一缕鲜红的血液在热水中溢散,很快就染红了一缸水。

这应当是很尖锐的痛楚,但夏白渊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仿佛只是用笔在手上画了一个记号似的。

呼吸间是淡淡的血腥味,夏白渊淡漠地重新拿起小刀,在小臂处又划了一次。

白皙的手臂上,两道伤痕交错,看起来如同一张光滑的白纸,被狠狠地划破,边缘破碎不堪,丑陋至极。

夏白渊愣了一下,他抬起手臂,在灯光下细细地观察着这两道伤痕。

和那时候的一模一样。

那时候,夏白渊还没有成年,他的个头还只到雌父的腰处。

站在镜子前,雌父用梳子给他梳理银色的长发。

镜子里的幼崽还未张开,但精致的五官已经初具雏形。

他左右摇晃着脑袋,呲牙咧嘴:“雌父,太紧了,梳太紧了。”

雌父“哦”了一声,稍微放松了一点手劲,但那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夏白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干脆剪了算了。”

“那怎么行?”雌父干脆地否决了他的提议:“你雄父最喜欢长头发,不能剪。”

夏白渊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他们早就被雄父赶出来了。

因为他是个怪物,雄父觉得他很恶心,看见他的脸恶心,看见他的头发恶心,连带着看见雌父也恶心了。

但他不能无缘无故赶他们出来,这样大家就都知道他有个怪物幼崽,所以他只能忍着。

直到那天,他像往常一样坐在花园里的人工湖旁边,用面包屑喂湖里的鱼。

水面很干净,那天也没有风,所以他很轻易地从镜子一样的水面上看到了自己的雄虫哥哥,蹑手蹑脚地接近了自己的背后——

他下意识地一个闪身,雄虫的反应却极慢,他收不住手径直冲进了水里。

夏白渊没有去救他,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去救他。

他不躲的话,掉进去的就是他了,那哥哥肯定也不会救自己的。

娇弱的雄虫在冬天的湖里泡了十分钟,才被大呼小叫的仆人捞了上来,差点命都没了。

雄父和他的雌君,气得几乎要昏过去,指着他的鼻子骂:

“怪物就是怪物!没有一点心!”

“雄主,他把您最珍贵的雄虫幼崽推进湖,他就是存心想谋杀啊!”

夏白渊反驳道:“是他要推我。”

“你还敢颠倒黑白!!”

他们就这样被赶出来了,雌父在他们的门前不吃不喝跪了七天,这才保住了夏白渊的命。

雌父给夏白渊梳了一个高马尾,前面的刘海梳理整齐后,他看起来就像一个瓷娃娃。

雌父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脑袋:“你是雄父所有幼崽里最好看的一个。”

夏白渊撇了撇嘴,但看到雌父不太正常的站姿以后,终究还是闭上了嘴。

雌父为了保住他,膝盖跪坏了,他们又没有钱去治,最后就成了这样。

“雌父去赚钱了,你自己在家呆着。”

夏白渊点点头,坐在高高的凳子上看书。他识字不多,一行字里有好几个看不懂的,只能连蒙带猜,磕磕绊绊地看完一整个故事。

饿了就吃压缩饼干,太硬了,他只能用牙齿磨下来吃。

直到日落西山,玄关处传来门把手拧转的声音。

夏白渊跳下凳子,刚跑了两步突然愣住了。

雌父的脚步声很特别,不会这样重。而且他有钥匙,不会一直在撞门。

他缓缓抬起手,捂住了嘴巴,将声音全部吞下,然后一点点往后挪去。

他家很简陋,能藏的地方只有浴室。

夏白渊藏在了浴缸和墙壁的夹角中,蜷缩在那里,睁大眼睛捂着嘴看外面。

他听见门被撞坏的声音,有人闯了进来。

他穿着一双沉重的鹿皮靴,靴底很厚,是很昂贵的靴子。

除此以外,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在家里翻箱倒柜,但穿着这么昂贵靴子的人,绝对不会闯进这么简陋的屋子里,只为了钱财。

就在这时,他听见一个油腻声音,低声道:“小东西……藏哪儿去了?”

尽管有了一些不同,但夏白渊还是认了出来。

——想把他推进湖里的那只雄虫。

在这几年里,他经历了蜕变期,已经成为了一只成虫。

他要来干嘛?

夏白渊的牙齿打了个颤,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笼罩了他,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把自己缩得更小了一些。

拜托,快走吧。

找不到我。

不要找到我。

当那双靴子穿过客厅,走遍每一个角落,终于走向浴室时,夏白渊听见自己的心脏重如擂鼓。

他很担心心跳声会被发现,于是更加用力地按住了自己的口鼻。

“啊……无论哪里都找不到呢。”

“真是狡猾的小东西呀。”

他的声音如毒蛇嘶声:“让我猜猜,你在不在这里呢?”

夏白渊怕得闭上了眼睛,在心里祈祷虫神,让雌父快些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雄虫泄气地叹了一声:“找不到啊,看来是出去了,真是白来一趟。”

厚重的脚步声离开浴室,消失不见了。

夏白渊僵硬地蜷缩在角落里,直到心脏终于慢慢平复下来,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一张巨大的脸近在咫尺,他的嘴角高高吊起,颧骨突起狰狞,一双眼睛弯起。

“原来你躲在这里啊,小东西。”

夏白渊惊叫了一声,长长的头发被拽住,整个被拉出了角落,他被拉着头发,一下一下地撞在浴缸上。

“要不是你这头发,我还差点看漏了呢!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啊!”

只撞了几下,夏白渊的声音就轻了下去,雄虫这才松开手。

虽然只是个幼崽,但毕竟是雌虫,一个不留神就可能被偷袭。

幼崽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鲜红的血从他身下泅散开,只有微微起伏的呼吸代表他还活着。

“几年前我可是差点为你丢了命,你这小怪物。”雄虫狠笑了一声,“只怪我那时候还不太明白,为什么雄父叫你怪物,现在想想,让你就这么死了可真是暴殄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