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它卖给瓮中人(第4/16页)

“是谁?”他很喜欢卡梅拉。她很正经,公事公办的样子,但她的公事就是提供同情心,在你需要哭泣的时候伸出可以依靠的臂膀,她这里也是完全不漏口风的全公司八卦集散地。“是一位入瓮人信使。”她说,“这位入瓮人叫布勒。我在我们的档案里查询了他的面孔和名字,算是一无所获。我只知道他原籍是黑山。”

新的入瓮人给他派来一位信使。他的心开始怦怦跳,袖口突然感觉有点勒。“谢谢你,卡梅拉。”他解开袖子。

“你看起来不错,”她说,“我叫厨房待命,对讲机那头有人随时等候我的指令。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我说。”

他朝她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这就是她处于整个公司核心的原因,她是A特公司的灵魂人物。谢谢你,他无声地用口型表示道,她用一根手指向他挥了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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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信使在A特公司显得很格格不入,但她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满。他踏进活客厅不过几秒钟就发现了。她站起身,把双手在薄薄的牛仔裤上抹了抹,将几绺铁灰色的头发从脸上拂开,朝他露出一个微笑,仿佛在说:“呃,咱们俩,竟然在这里,像这样见面,真是有趣。”他估计她四十来岁,很嬉皮,有点皱纹,但似乎毫不在意。

“你一定是利昂了。”她说着,和他握了手。指甲修剪得很短,手掌暖而干燥,握手很坚定。“我爱死这间屋子了!”她挥挥胳膊,做了个囊括四周的手势。“实在太棒了。”

他发现自己立刻喜欢上了她,可还没说一句话。“很高兴认识你,请问怎么称呼——”

“丽娅,”她说,“叫我丽娅就好。”她在一张树篱椅子上坐下,踢掉脚上舒适的暇步士鞋子,把双腿放在椅子上盘了起来。

“我从来没在这间屋子里尝试过光脚。”他边说边看了看她满是老茧的脚——她没少光脚走路。

“试试嘛,”她边说边做出奔跑的动作,“你一定得试试!”

他踢掉手工鞋子——是一个建筑师设计的,此人放弃了文学评论,转投制鞋行业——用脚趾脱下袜子。他脚下的地板——是温暖还是凉爽?完美无瑕。他说不出是什么质感,但让敏感脚心的每一根神经都有愉悦的刺激感。

“我觉得大概是有什么东西直接进入神经了,”她说,“肯定是。实在太棒了。”

“你对这地方比我还熟悉。”他说。

她耸耸肩。“这间屋子的设计显然就是为了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要是因为装酷而放弃体验它也太蠢了。我的确印象深刻。还有,”她把声音压下来,“还有,我在想,有没有人曾经溜进来,在这玩意儿上打炮。”她严肃地看着他,他也努力摆出一副正经面孔,可还是没憋住咯咯的笑声。一旦绷紧的那根弦松开,随之而来的便是放声大笑,她也憋不住了,两人都大笑起来,笑得肚子都疼了。

他走向另一张树篱安乐椅,随后又停了下来,弯下腰,在布满苔藓的地上坐下来,让它摩挲着他的双脚、脚踝、手心和手腕。“如果没人这么干过,那可真是太他妈的可惜了。”他用半开玩笑的严肃口吻说道。她微笑起来,露出酒窝、笑纹和鱼尾纹,整张脸都呈现出微笑。“你想吃点什么吗?喝的呢?我们这儿基本上什么都有——”

“说正经的吧。”她说,“我不想失礼,可食物不是什么要事。我想吃什么随时都能搞来。我来这里是为了别的事。要事,利昂。”

他深吸一口气。“要事,”他说,“好,咱们说正经的。我想见见你的——”应该怎么称呼呢?雇主?老板?主人?他挥挥手。

“你可以管他叫布勒,”她说,“反正母公司叫这个名字。你当然想见他了。你还没这么想的时候,我们的整个商业情报部门就知道你会想见布勒的。”利昂一直认为他的办公场所和通讯都被雇主监听,可现在他才意识到,任何一个系统,如果在最初设计时就考虑在用户不知情的情况下监视他们的话,那该系统对想要获取情报的第三方来说同样也是一座宝藏,因为他们可以利用系统本身的功能对监视对象掩藏他们的窃听行为。

“了不起,”他说,“你们监听所有可能想向布勒推销的人?还是……”他没有把心中所想说出来。

“噢,东听听,西听听。我们还有一支竞争性的情报小分队,负责监听可能想向我们推销或者推销与我们构成竞争的东西的所有人。这网撒得就大了。再加上可能对布勒构成威胁或为他创造机遇的个人,呃,这么说吧,有相当一部分比例的人类活动都在我们的密切注视之下。”

“能有多密切?感觉你们这也是大海捞针啊。”

“我们在捞针方面比较强,”她说,“我们一直在寻找捞针的新办法。你在这方面可以向我们推销推销,这你知道吧。”

他耸耸肩。“如果我们有办法更好地在海量数据中搜索相关性,我们就会自己用这法子找出应该向你们推销什么了。”

“说得好。那换个话题。布勒为什么应该见你?”

他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我们拥有良好记录,在设计面向他这类……”说到入瓮人的话题,句子总是会变成省略句。也许布劳提甘就是这样养成那种发电报般言简意赅的讨厌习惯的。

“你们曾设计出一个这样的产品。”她说。

“这已经比几乎任何人都多一个了。”还有两家A特这样的公司。他在脑海里管它们叫塞芬和奈恩公司,仿佛想到它们的真名可能会让它们现身似的。“我是新来的,但我不是单枪匹马。我们密切合作的对象包括一批最出色的设计师、工程师、科研工作者……”又是省略。“你想听要事。这不是要事,丽娅。你们有聪明人,我们也有聪明人。我们有而你们没有的,是对于你们的组织来说阻抗不匹配的聪明人。每个组织都有些小怪癖,导致它不适合与一些出色的人和出色的点子合作。你们和其他人一样有禁区。我们擅长的就是挖掘它,这片禁区、你们视野中的盲点,找出你们需要的东西。”

她点点头,鼓起掌来,像是要开始做木工活似的。“讲得很好嘛。”她说。

他觉得有点脸红了。“我思考了很久了,在心里练习过。”

“挺好,”她说,“说明你上道了。你喜欢达菲鸭吗?”

他歪过头。“我更喜欢兔八哥。”他最后答道,不知道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去下载一集动画片,名字叫‘疯狂推销员’,然后再联系我,好吗?”她站起身,在苔藓地面上扭了扭脚趾,随后穿上鞋子。他爬起来,在腿上擦了擦手掌。她肯定看到了他脸上的表情,因为她脸上又出现了酒窝、笑纹和鱼尾纹,随后她亲切地拉住他的手。“你干得很好,”她说,“咱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她松开他的手,跪下来,把手在地板上蹭了蹭。“话说回来,你这工作挺不错的,不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