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古德瑟(第2/3页)

两个船员把艾尔摩牢牢绑在格栅上后,副水手长强森拿出九尾鞭来,先用他粗厚的手腕轻甩一下鞭子试验。这不是表演动作,真的是在准备即将执行的可怕鞭刑。

那皮鞭的九条皮尾巴——我听过非常多相关的船上笑话——一甩出去,就产生清晰、响亮、可怕的爆裂声。每条尾巴上都打了小小的结。

我简直无法置信。在这拥挤、充满汗臭味的阴暗主舱中,头上的船梁压得很低,木料及机具的置放架垂吊得更低,强森看起来是无法让九尾鞭产生原有威力、达到任何惩罚效果。我从小就听人家说过“没有足够的空间来甩九尾鞭”,却直到此刻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执行艾尔摩先生的刑罚。”克罗兹船长说。鼓声再次响起,不过才打两三下就突然结束。

强森跨开两腿,站得活像擂台上的拳击手,然后把九尾鞭向后甩,接着猛烈、急遽但平顺地从斜侧向前抽打,那九条打了小结的尾巴从群众中最前排面前扫过,距离他们还不到一英尺。

我永远忘不了九尾鞭的尾巴打到皮肉的声音。

艾尔摩发出尖叫。有几个人后来说,这声音比黑色篷室里那只生物发出的吼叫声还不像人。

深红色的鞭痕马上出现在这人瘦而白的背上,还有许多小滴血珠飞溅在站得最靠近格栅的人脸上,我就是其中之一。

“一。”查尔斯·费垂克·德沃斯开始数。自从大副罗伯特·欧英·沙金在去年十二月过世后,他就接下幽冥号大副的职务。鞭刑执行是两艘船大副的职责。

艾尔摩又尖叫了一声,虽然这时九尾鞭才刚收回去,准备抽打第二下。几乎可以确定,他因为预期还要被鞭打四十九下而害怕地叫出声来。我承认当时我的脚也在摇晃……几个没洗澡船员身体的挤压、血腥味、困在在幽暗中的感觉、主舱的臭味与昏暗,这一切都让我头晕。这里肯定是地狱,我也身陷其中。

鞭打到第九下时,这名弹药士昏了过去。克罗兹做手势要我去检查看他还有没有呼吸。他还在呼吸。后来我才得知,在一般情况下,二副会把一桶水泼到受刑罚的人身上,让他清醒过来,以便完整体验剩下每一鞭的苦楚。但是那天早上幽冥号的主舱里并没有液体的水。所有水都结冻了,连艾尔摩背上冒出的鲜血滴,也都冻成一颗颗深红色的小球。

艾尔摩依然昏迷着,但鞭刑继续执行。

打了五十鞭之后,艾尔摩被松绑,然后抬到船尾区约翰爵士原先的舱房里。在这次嘉年华重大伤亡事件后,这间大舱房到目前还充当病床区使用。有八个人躺在病床上,其中包括大卫·雷斯,从十二月初那东西攻击布兰吉先生之后到现在,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我朝船尾走,要去照料艾尔摩,但是克罗兹船长用手势叫我回到队伍里。按照规定每个船员都必须见证这一次的每一场鞭刑,即使艾尔摩有可能因为我不在而失血过多致死。

下一个是马格纳·门森。这个体型巨硕的人让两个要把他绑到格栅上的二副看来像是侏儒。如果这巨人在这一刻决定要反抗的话,我相信产生的混乱与屠杀会类似于新年夜发生在七彩篷室里的那场暴乱。

他并没有反抗。在我看来,副水手长强森执行这次鞭打时,力道及严厉程度都和刚才鞭打艾尔摩时一样,不会更重也不会更轻。第一鞭的撞击就让门森流出血来。他没有尖叫,却做了一件比尖叫还糟糕千百倍的事。鞭子一碰到他身上,他就像小孩子一样哭了出来。他啜泣着。但是鞭打过后,门森还有办法在两个船员的护送下回到病床区,虽然和平常一样得驼着背,免得头撞到上方横梁。当他从我身旁走过时,我注意到在他背上呈十字交叉状的九尾鞭痕之间,有几条肉片已经悬垂了下来。

希吉,三位受刑人当中身材最矮小的,在漫长的鞭打过程中几乎没发出半点声音。他狭窄的背部被鞭子打得支离碎裂,程度远超过另外两个人,但是他没有叫出声,也没有昏过去。矮小的副船缝填塞匠似乎已经把心思移到别的地方去了,离开绑着他的格栅以及他怒眼瞪视的天花板。他对这场可怕鞭刑的唯一反应是在两鞭之间喘一口气。

他走向船尾的临时病床区,左右两边的船员想搀扶他,但被他拒绝。

克罗兹船长宣布刑罚已经按照船上法规的要求执行完毕,然后解散了船员。在到船尾去之前,我花了一小段时间跑上甲板目送惊恐号的船员离开。他们从船上顺着冰雪坡道走下去,走那条漫长的路回到在黑暗中的另一艘船。途中他们经过一个曾经部分融化过的烧焦区域,嘉年华大火就发生在那里。克罗兹和他的执行长利铎中尉领着船员走。在这四十几个人当中,没有一个人说话,直到他们消失在幽冥号昏黄提灯能照亮的小圆圈之外。有八个人留下,等希吉和门森身体复原到可以回到惊恐号时,可以当同行护卫陪两人走回去。

我匆忙下到船尾的新病床区去照顾我的新病人。除了清洗及包扎伤口外,我没有太多事可以做。九尾鞭已经在每个人的背上留下星罗棋布、惨不忍睹的鞭痕与凹洞,其中有些我判断将成为永久疤痕。门森没在哭了,希吉突然命令他停止啜泣时,这个巨人马上就照办了。希吉默默地忍受我处理他伤口时引发的疼痛,然后粗暴地命令门森把衣服全穿上,跟着他离开病床区。

经过这次鞭刑后,弹药士艾尔摩不再有男子气概。根据我目前的医生助手亨利·罗伊德的说法,从恢复意识的那一刻起,艾尔摩就开始呻吟并大声哭号。当我清洗及包扎他的伤口时,他也是哀凄地呻吟着,而当其他士官长——次阶军官的助理、年老的约翰·布瑞金,船长的侍从官侯尔先生,补给士贝尔先生,水手长的副手撒母耳·布朗——来协助他回到起居室时,他似乎没办法靠自己走路。

我听见艾尔摩沿路呻吟、哭号,穿过舱道,绕过主梯道间,在几个人半扶半抬下,进到位于右舷侧的弹药士舱房,介于威廉·佛勒目前空着的房间及我的舱房之间。我知道我很可能整夜都会听到隔间板传来艾尔摩的哭号声。

“艾尔摩先生读很多书。”威廉·佛勒在病床位上说。在嘉年华大火事件中,这位主计官助理受到严重烧伤,并且有一道可怕的撕裂伤口,但是在过去这四天伤口缝合与皮肤切除手术中,佛勒都没有叫出声。由于他的背部和腹部各有烧伤和撕裂伤,他只能侧躺着睡觉,不过他从没有向罗伊德或我抱怨过。

“书读得多的人一般来说都比较敏感。”佛勒继续说,“而且,要不是这可怜的家伙读了美国人写的那篇蠢故事,也不会建议在嘉年华里搭起不同颜色的篷室,一切就不会发生了,但这点子我们那时候都觉得非常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