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培格勒(第2/5页)

结果培格勒在旅程中几乎没机会见到他的老朋友,而且在两年半的时间里,他们几乎连一分钟独处的时间都没有。

星期六早上,再过两天,一月就结束了,培格勒在十一点左右到达幽冥号。这时天还是黑的,但是南方天空出现了八十几天来的首次光芒,应该就是大家期待已久的黎明前曙光。这微光一点也无法减轻华氏零下六十五度的寒冷侵袭,所以当船上的提灯浮在他眼前时,他亳不耽搁,快步向前。

看到幽冥号变短的船桅,任何一个上桅水手都会难过,但是哈利·培格勒比大多数人还难过,因为是他和幽冥号的前桅台班长罗伯·辛克烈一起指挥船员,将两艘船上端的船桅拆下并收藏起来,以度过无止境的冬天。不论在什么时候,这幅景象都很难看,更不会因为幽冥号目前夹在冰里“船尾朝下、船首朝上”的怪异姿势而变好看些。

培格勒受到守卫热烈欢迎,被邀请到船上,他带着克罗兹船长的信息下到船舱去找费兹坚船长。当时费兹坚正坐在船后方的军官用餐房里抽烟斗,因为休息厅仍然被当成病床区使用。

两位船长巳经开始将他们写的信息,放进原本用来贮藏在冰堆中的铜罐里,在两艘船之间来回传递。信差们不喜欢,因为即使戴着厚手套,冰冷的金属还是会冻伤手指。费兹坚得叫培格勒用连指手套将金属罐打开,因为罐子还是太冷,船长不能用手去碰。费兹坚没有叫培格勒离开,所以他在读克罗兹的短笺时,培格勒就站在军官用餐房门口。

“我没有信息要你带回去,培格勒。”费兹坚说。

前桅台班长的手触前额行礼,然后回到甲板上。大约有十多个幽冥号的人到甲板上来看日出,船舱里还有更多人在穿御寒衣物,也准备要上来看日出。培格勒注意到休息厅病床区里有十多个人躺在病床上,大约和惊恐号上的病人数目相仿。两艘船上都已经传出坏血病了。

培格勒看到约翰·布瑞金瘦小熟悉的身躯站在船尾左舷侧的护栏旁边。他走到他后面,用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啊,在夜里,哈利轻轻一碰。”布瑞金还没转身就说。

“夜不会太久。”培格勒说,“你怎么知道是我,约翰?”

布瑞金的脸上没有围保暖巾,培格勒可以看到他水汪汪、带着微笑的蓝色眼睛。“在一艘冻结在冰上的小船舰上,访客到来的消息传得特别快。你必须马上回惊恐号吗?”

“不用。费兹坚船长没有信息要我带回去。”

“你愿意和我去散个步吗?”

“当然。”培格勒说。

他们从右舷侧的冰坡道走下船,朝着冰山和东南方的冰脊走去,以便更清楚看到发出亮光的南方。几个月来,幽冥号第一次被北极光、提灯光、火炬光以外的光照亮。

在到达冰脊前,他们经过一片被磨粗、铺上煤灰、有部分冰融的区域,也就是嘉年华大火的现场。照着克罗兹船长的命令,这区域在灾难发生后一个星期内就清理好了。但是原本用来插帆桁以充当帐篷支柱的洞还在,被融进冰里并冻结在其中的一些残破帆布与缆索也留在原处。黑色篷室的长方形区域还是看得很清楚,即使船员们花了很大力气要把黑煤灰除掉,而且还下过了几场雪。

“我读了那位美国作家的书。”布瑞金说。

“美国作家?”

“害得小狄克·艾尔摩在上次那没人愿意追忆的嘉年华里,安排了一个有创意的布景而被打了五十鞭的家伙。他是个奇特的小人物,名叫坡伊,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他的作品哀伤且恐怖,还有种非常病态的死亡之舞的味道。整体来说,他的东西不是写得很好,但是让人觉得非常美国化。不过,我并没读到为艾尔摩招来鞭打的不祥故事。”

培格勒点头。他的脚在雪中踢到东西,他弯下腰去把它从雪里挖出来。

那是原本挂在约翰爵士黑檀木老爷钟上方的熊头,它没逃过大火攻击,头颅上的肉、皮、毛都烧光了,头骨也烧黑了,眼眶中空,但牙齿还是呈象牙色。

“喔,我的天,坡伊先生一定喜欢这种结局,我猜。”布瑞金说。

培格勒把它丢回雪里。一定是因为埋在落冰中,所以清扫队才没发现。他和布瑞金又走了五十码,走到附近最高的冰脊并且爬上去,培格勒好几次伸手帮助老人往上爬。

在冰脊上方的一片平坦冰板上,布瑞金气喘吁吁。连培格勒也发现自己喘得比平常厉害,但他通常和在书中读过的古奥林匹克运动员一样健壮。太久没有从事真正劳力的勤务了,他想。

南方地平线上发出压抑、漂染成淡黄色的光,而半面天空里的星星也都泛白了。

“我几乎无法相信它回来了。”培格勒说。

布瑞金点头。

突然间,它出现了。那红金色的圆盘仿佛犹豫不决,从看似山丘但实际应该只是南方远处低矮云层的黑漆布景背后升起。培格勒听到幽冥号甲板上四十来个人欢呼了三声,因为空气非常冷且凝重,他听到音量较弱的欢呼声从东方一英里左右的冰上、肉眼勉强看得到的惊恐号传来。

“清晨伸出她玫瑰色的指尖。”布瑞金用希腊文说。

培格勒微笑着,有点高兴他还记得这句话。他上次读《伊利亚特》或任何希腊文的作品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接触到这语言以及特洛伊和那些英雄们时多兴奋。当时小猎犬号正停泊在沙提亚哥,维第峡群岛里的一个火山岛,差不多是十七年前的事了。

布瑞金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他说:“你记得达尔文先生吗?”

“那个年轻的自然学家?”培格勒说,“费兹若伊船长最喜欢谈起的人?当然,我记得。和一个人待在同一艘三桅帆船上五年总是会留下印象,虽然他是位绅士,而我不是。”

“你对他的印象怎么样,哈利?”布瑞金的淡蓝色眼睛更湿润了,也许是因为重新看到太阳情绪过于激动,也许只是对还来不及适应的光有所反应,虽然这光线并不强。那个红色圆盘还没能将乌云完全扫去,又开始向下落。

“关于达尔文先生吗?”培格勒眨了眨眼,想唤起对这消瘦的年轻自然学家的记忆,而不是因为美妙的阳光过于刺眼。“我觉得他是个相当讨人喜欢的绅士,对自己要做的事非常热忱。他真的让大家整天忙着搬运可恶的死动物,并且将它们收藏在箱子里,我一度还以为光是死鸟就会把底舱塞满。不过他并没有袖手旁观。还记得有一次他和我们一起摇桨,要让老旧的小猎犬号在河里逆流而上。另外还有一次,他从潮水中救回一条小艇。有一次鲸鱼就在我们旁边,我想应该是在智利的海岸线外,我很讶异地发现他竟然一路爬上桅顶横杆,只为找到一个更好的观察角度。后来是我协助他爬下来的。不过那时他已经用望远镜观察鲸鱼一个多小时了,他外套的衣角也在大风中飞舞了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