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古德瑟

解救营

一八四八年八月十五日

经过了动截肢手术、狄葛先生过世、船长召集船员点名、听希吉先生讲述计划、食物在悲凄气氛下分配给众人之后的那两天里,船医古德瑟没有心情写日记。他把皮制日记本塞到旅行医药袋里,没再拿出来。

就如古德瑟所预期,食物大分配在愁云惨雾的气氛下进行,而且似乎没完没了,一直到白天已开始逐渐变短的八月傍晚。大家很快就发现,在谈到食物问题时,没有人相信别人。每个人似乎都有深植入骨的焦虑,认为别人在囤积、私藏、隐匿食物,不愿与其他人分享。他们花了好几个小时才把小船上的东西都卸下来,清出存粮,搜查所有帐篷,清点狄葛先生与沃尔先生的库存。船上每个阶级的人都派出代表——军官、士官长、士官、水兵一负责搜集与分配食物,其他人则是眼睁得大大地观看。

汤马士·哈尼在食物分配完后的那天夜里过世。古德瑟叫汤马士·哈特内去通知船长,接着帮忙把木匠的身体缝进睡袋里。两个水手把尸体抬到离解救营一百码左右的雪堆中放置,狄葛先生的尸体先前已经冰冷地躺在这里了。他们已经不再举行葬礼及追思星期了,并不是船长下过命令或是大家表决,而是已经默默地形成了共识。

我们将这些尸体放在雪堆里,是把它们当成未来的食物保存起来,以免坏掉吗?船医暗自寻思。

他无法回答自己的问题。他唯一知道的是,在他把解剖学的知识告诉希吉,还有聚集在那里的人(他其实是故意说那些话,因为在点名之前他就已经和克罗兹讨论过对付抗命者的策略了),让他知道如何拆解人体来当维生食物时,哈利·古德瑟对自己竟然边说边分泌唾液感到恐惧。

而且他知道,他很可能不是唯一一个想到新鲜的肉就流口水的人……不论肉的来源。

隔天清晨,八月十四日星期一,只有一些人出来看着希吉和他的十五个同伴离开解救营。侦察船被绑在伤痕累累的雪橇上。古德瑟医生在确定哈尼先生被秘密埋在雪堆中之后,也回来看着这些人离开。

不过稍早之前另外三个步行的人离开时,他没来得及看到。梅尔先生、辛克烈先生及撒母耳·哈尼——他和刚过世的木匠哈尼先生没有血缘关系——在天亮之前就离开了。他们要按照计划横越这座岛到惊恐营去,他们随身只带着帆布背包、毛毯睡袋、一些比斯吉、水、一把霰弹枪及弹药。他们并没有任何像荷兰帐篷之类的遮蔽物,如果在到达惊恐营之前遇上恶劣的冬季气候,他们就打算在雪中挖洞穴当避难所。古德瑟猜他们一定在前一天夜里就向朋友们辞行了,因为这三个人在第一道灰光还没碰到南方地平线时就出发了。考区先生后来告诉古德瑟医生说,他们是远离沿岸、直接向北朝内陆走去,计划在第二或第三天才转向西北方走。

相较之下,船医很惊讶,和希吉一起离开的人竟然在小船上装了许多东西。惊恐营里大多数人,包括梅尔、辛克烈、撒母耳·哈尼在内,都将没有用处的物品例如发梳、书本、毛巾、写字台等到处丢弃。他们带着文明制品走了一百多天来到这里,现在已经决定不再带着走了。但是,希吉和他那票人却又不知何故地把许多人丢弃的东西,和帐篷、睡袋及食物等必需品,一起收置在他们的侦察船上。船上的一个袋子里装了十六个人所分得的一百零五块个别包好的巧克力。狄葛先生和沃尔先生秘密地将巧克力一路运到这里,给了大家一个惊喜。每个人可以分到六块半巧克力。

哈吉森中尉和克罗兹握了手,另外一些人也笨拙地跟老船友们道别,但是希吉、门森、艾尔摩和这群人中恨意最深的几个人一句话也没说。接着副水手长强森将一把没装子弹的霰弹枪及一袋弹药交给哈吉森,看着这位年轻中尉把它们放到满载东西的小船上。带头拉雪橇的是门森,他们十六个人当中至少有十二个人身上背着挽具,挽绳的另一头系在船及雪橇上。他们静静地离开解救营,只有雪橇滑板滑过地表时发出刮地的声音,先是在沙砾地,接着是雪地,接着又回到岩石地,接着再次穿越冰地及雪地。二十分钟后,他们就消失在解救营西边略微隆起的丘脊后面。

“你是不是在想他们会不会成功,古德瑟医生?”站在船医旁边、注意到他一直闭口无言的二副爱德华·考区问道。

“不是。”古德瑟回答。他已经累到只能诚实回答:“我在想二兵海勒。”

“二兵海勒?”考区说,“为什么?我们把他的尸体留在……”他停了下来。

“对,”古德瑟说,“这个陆战队员的尸体躺在我们从河边营过来时的路旁,盖在一块破帆布底下。拉着小船往西走,不消十二天就可以到达。希吉这么多人拉着一艘侦察船,可以更快到达。”

“喔,耶稣基督!”考区低声斥责。

古德瑟点头。“我只希望次阶军官助理的尸体不会被他们发现。我很喜欢布瑞金,他是个有格调的人,不应该被哥尼流·希吉这样的人吞食。”

那天下午,古德瑟被叫到四艘放在岸边的小船旁边,去参加一场会议。两艘捕鲸船和平常一样被上下翻转过来,两艘快艇则还是好好地放在雪橇上,只是里面还没装上货物。他可以暂时不用听到船员们在帐篷外执行勤务或在帐篷里打盹的声音。克罗兹船长、大副德沃斯、大副罗伯·汤马士、执行副官考区、副水手长强森、水手长约翰·雷恩,以及陆战队下士皮尔森都在。皮尔森虚弱到无法站立,只能半靠着一艘被翻过来、船身略有裂痕的捕鲸船。

“谢谢你这么快就过来,医生。”克罗兹说,“我们要在这里讨论如何防范希吉那伙人回来,也想想看未来几个星期我们有哪些路可走。”

“当然,船长,”这位船医说,“你不预期希吉、哈吉森和其他人还会回到这里?”

克罗兹伸出两只带着手套的手,耸耸肩。小雪开始落在四周及他们中间。“他有可能还是会想要大卫·雷斯的身体,或是狄葛先生与哈尼先生的身体,甚至是你的身体,医生。”

古德瑟摇了摇头,就以二兵海勒的尸体为例,把他对那几具躺在回惊恐营沿路上、像存粮般冰冻起来的尸体的想法告诉大家。

“是的,”查尔斯·德沃斯说,“我们也想到这点。这也许是希吉认为他们有办法回到惊恐号的最主要原因。但是在未来几天里,我们还是会在解救营安排二十四小时的守卫,并且派副水手长强森带一两个人尾随希吉那群人三或四天,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