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韩信篇(第4/33页)

“你那位朋友是谁?”

“张良。”

“张良?”项羽悚然动容,“就是那位在博浪沙椎击秦始皇的刺客?”

“是的。他行刺后就亡匿下邳,我就是在那时和他认识的。”

“很好,那后来呢?你把他劝说来了没有?”

“没有,他说什么也不肯在刘邦有难时独自逃生。”

项羽叹了一口气,脸上显出钦佩和惋惜的神色。

项伯又更加吞吞吐吐地说:张良不但不肯跟他一起逃走,反而三言两语,硬把他拉去和沛公刘邦见面。在那样尴尬的情况下,张良居然有本事说得让项伯和刘邦结为姻亲,还让项伯回来在项羽面前替刘邦多多美言几句。

“大王,明天刘邦会亲自来向你请罪的。你先不要开战吧,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不要只听别人的一面之词。我听着他们的话也很有道理……”

“行了,行了!”项羽又好气又好笑地一挥手道,“我知道了。那就看他明天有没有诚意来谢罪吧!”

“一定有的,一定有的。”项伯忙不迭地替他那刚刚结成的亲家说道。

第二天一早,刘邦果然亲率百余骑兵来鸿门向项羽谢罪了。

刘邦言辞谦卑,神态惶恐,他把自己的所有行为——包括约法三章,不杀秦王子婴等收买人心之举,都解释为替项羽传播威名。

项羽叹了口气,道:“是你的左司马曹无伤这么说的。否则,我也不会这样啊!”

范增在旁边听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项羽怎么会蠢到这个地步?

但接下来还有更叫他难以置信的事:项羽居然把刘邦留下来宴饮!

宴席上,范增五次三番向项羽使眼色,甚至举起佩戴的玉玦示意,但项羽就是没反应。

范增起身,走出军帐,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

一个青年军士刚好走过,范增一把把他拉到一旁。

“项庄,你知道你从兄在宴请谁吗?”

项庄道:“听说是刘邦。”

“不错!”范增咬牙切齿地道,“昨天还下令要准备去攻打他的,现在倒好,让人家几句花言巧语,就说得变卦了。刚才在席间,我几次示意,大王就是不忍下手。我们只好代他动手了。”

“这……合适吗?”项庄有点犹豫。项羽虽与他是从兄弟,但实则位同君臣,不奉项羽的将令就擅自行事,他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范增不耐烦地道,“这是为了大王的天下。大王要怪罪下来,一切有我担着。你去拿把利剑来,待会儿就进去,以舞剑助兴之名,在席间杀了刘邦!”

项庄道:“是。”说完匆匆就走了。

范增准备回帐中去,一瞥眼间,看到一人,不由得停下脚步。那是一名执戟的侍卫,正懒懒地倚着一排栅栏,口中叼着一茎野草,眼睛望着远方的山川,脸上有一股萧索没落的神情。

范增踏前一步,但又退了回来。

不,现在不是安慰一个失意者的时候。他还有更重要的大事要办!以后再说吧,他会记着再劝劝阿籍,叫他重用这个名叫韩信的侍卫的。

范增返身进了营帐。

一会儿,项庄也拿着宝剑进去了。

再过了一会儿,张良匆匆走出来,走到军营门口。那里有刘邦带来的一百多名随从。张良拉住其中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汉就走,一边走,一边急急地道:“……项庄现在的剑势招招凌厉,分明意在沛公。要不是项伯在那儿挡着,我们沛公早没命了……你进去后,记着,东向而坐的就是项羽,别激怒人,只对他这样说……”韩信倚着栅栏,看着张良拉着那大汉向军帐快步走去,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好计!他点点头,项羽是个莽人,而他自己也喜欢莽人,所以要是找一个舌辩之士去跟他理论,只会引起他反感,叫这个粗豪大汉去闹一通,也许倒可以救刘邦一命。

这个张良,果然厉害!

约半个多时辰过去后,刘邦身体歪斜地扶着那大汉的肩头出来了,仿佛已醉得不省人事。但一出军门,刘邦立刻像换了个人似的,一下子清醒了。他站直了身子对那大汉道:“现在怎么办?走又不能走,留又不能留。范增不杀我,是不会死心的。”

那大汉道:“当然是走了。难道还待在砧板上挨人家宰不成?”

刘邦道:“可……可我怎么向他告辞啊?”

那大汉道:“现在还顾得了这个?眼下不是讲礼节的时候,逃命要紧!夏侯兄,你把沛公的马牵过来,车驾不要了。沛公,快上马吧!”

刘邦道:“不,不行的。这不是礼节的问题。他现在不杀我,就是因为没有借口,我不辞而别,不是让他找到借口了?就算我能逃回灞上,躲得了今日也躲不了明日。”

那大汉急道:“管那么多干什么?现在躲过一天是一天。”说着,那大汉便要推刘邦上马,而刘邦还在犹豫。

正在这时,张良也出了军帐,向这边走来。他对刘邦说:“沛公,你先回去,就让樊哙、夏侯婴、纪信、靳强四人护送你,其他人留下,免得惊动太大。告辞的事我来办。樊哙,沛公的安全可就交给你了。”

那大汉拍着胸脯道:“行!只要有我在,谁也别想伤沛公一根毫毛!”

张良又向刘邦道:“沛公,你来时有没有带什么东西?”

刘邦会意,忙从一名侍从的行囊中取出两只锦盒,递给张良,道:“这里有一双玉璧和一对玉斗,麻烦你帮我分别赠给项王和亚父,以作告罪之意。”

张良接过锦盒,又道:“从这里到灞上,最近的路要多少里?”

刘邦想了想,道:“抄小路走只要二十里。”

张良道:“好,快走!”

刘邦上了马,张良从旁人手中取过一根马鞭,狠狠地在马屁股上抽了一下,那马立刻如离弦之箭般飞奔出去,樊哙等四名随从也迅速跟上。

张良看着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消失,才长出一口气,又驻足站了一会儿,转身步入辕门。

忽听旁边一个声音轻轻道:“唉!放虎归山,从此天下要多事了!”

张良闻声心头一震,手中的锦盒几乎落在地上。他循声望去,见辕门旁边的栅栏边懒洋洋地倚站着一名侍卫,双臂交叉环抱在胸前,臂间拢着一支长戟,嘴角咬着一茎野草,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