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鲁斯式飞船(第4/8页)

哈丁斯及太太无法得知恩人的姓名,只好从心里感激这位“吃斋念佛”的中国老妇。他们不知道这位“老妇”只有24岁,是太湖地区的一位年轻渔妇,名字叫容慧玉,但在七星岩夜总会当侍女时别人都喊她“阿慧”。这些都是后话了。

鲁冰在鼓浪屿有一套虽说不上豪华但相当考究的住宅,四居室一套。音乐室里摆着一架雅马哈牌高级钢琴,墙上是一把史坦纳小提琴——可能是件赝品,不过它制作精美,音质很好,即使是赝品也相当宝贵。客厅中有两架高大的博古架,摆满了一个怪诞女孩所喜欢的种种收藏:从兽牙项链、非洲木雕、印第安人羽饰,到一个泰国鳄鱼头骨。

窗边的花瓶中仍然是唐世龙送来的鲜花,一天两次,绝不间断。花束里总是夹着一张纸条,诸如:

期待你的再一次感谢——就如上次的感谢方法也行啊。

或者:何时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看着这些字条,能想象出唐世龙那厚颜的微笑。有时,他还驾着一辆极漂亮的米黄色雪鸥牌氢氧电池汽车,远远停在路口,再打发一个可爱的小男孩把花送来。每当这时,鲁冰就亲自更换花束,把花瓶摆在窗台上,但同时却摆出凛然的神色,在窗口作刹那亮相。她知道唐世龙一定在用望远镜观察着屋内。

咱们比比谁更有耐心,鲁冰想。其实这个唐世龙并不令人厌烦,比姚云其那只呆鹅更有趣些。但至少到目前为止,鲁冰仍打算把爱情壁垒关闭下去。

姚云其走近房门时,听到鲁冰正在弹奏戴流士的《佛罗里达组曲》,暗暗纳闷她今天会这样勤奋。他们的大学已沾染了西方大学的自由习气,只要交学费和公寓租金,你就可以自由自在地住下去,直到头发花白。鲁冰只是把这儿作为一个栖身之地,以躲避家庭中潜藏的阴暗回忆,躲避哥哥的管束。不过,凭她的小聪明,每年拿几个学分也不是太困难。

姚云其打开房门时,鲁冰已经停止弹奏,怔怔地想心事,姚云其走近时她的姿势也没有改变。姚云其不敢打扰她,悄悄立在她身后。停了一会儿,她突然扭头问:

“喂,什么是拉格朗日墓场?”

姚云其茫然道:“拉格朗日?什么拉格朗日?”

鲁冰不耐烦地说:“知道了还问你?反正是在外太空,哥哥要往那里运货。”

姚云其恍然大悟:“噢,我知道了。那个地方应该叫做拉格朗日点。大概是二百年前吧,一个法国数学家兼天文学家约瑟夫·路易斯·拉格朗日发现,在距地球和月亮各38万公里、与地月成等边三角形的两处空间里,由于受到地球和月亮引力的双重约束,此处的小天体处于稳态平衡,它们只会绕着这个点振荡而不会飞离。观察证实,这两个拉格朗日点经常聚集一些太空微粒,在阳光下显得比别处明亮。太阳系中有更典型的例子,例如木星的阿基里斯卫星和普特洛克勒斯卫星,它们正好处于太阳木星系统的两个拉格朗日点,因此永远处于稳态平衡。这里有一个限制条件,系统中主星的质量要至少比从星大二十多倍,才可以基本保持从星不动。具体数字我记不清了。其实拉格朗日点共有四处,我也不细说了。”

“飞船往那儿运什么?”

姚云其奇怪地说:“核废料呗,难道你一点儿都不知道?噢,你对……”他赶紧把“童年失忆”几个字咽下去,不想勾起鲁冰的痛苦,于是改口说:“你父亲就是靠这种运输业发家的。从30年前开始,人类就把地球上的核废料送到这儿做永久保存。你知道,核废料的半衰期达6000年以上,某些核元素更高达几千万年,放在地球或月亮上都不保险。当然,放在地月系统的拉格朗日点对过往飞船也有一定危险,因此也有人称它为拉格朗日墓场。能把核废料直接投入太阳熔炉是最保险的,但那样航程遥远,费用高昂,也太危险。不过,温室效应造成文明衰退后,这个行业几乎衰亡了。人们只顾果腹,已经顾不上环境保护了。”

姚云其的话勾起了鲁冰遥远的回忆。有时,她偶然能从记忆的断层后捞得一些片断,她记得爸爸穿着白色宇航服,妈妈抱着她为父亲送行,爸爸在戴上头盔前还要再亲亲她。但父母横死后,一道寒冰之门把往事封死在另一个世界。她不愿陷入恐怖的又肯定是没有结果的回忆,便扯开话题:

“我记不住小时的事情。核废料不是埋藏在海底吗?”

姚云其怜悯地看看她,知道鲁氏家族的噩运始终是她未偿的债务。他说:“不,海葬方法太不安全,早已废弃了。”

“那为什么不扔到月亮上?”

“月球公约禁止这样做。那时的太空移民计划似乎马上就要实现,月球将是太空移民的第一站,因此严禁污染。谁能想到地球文明会这样迅速地衰落?还有,美国曾在尤卡山地下建立了永久保存地,不久前也正式关闭。听说极冰融化后造成了许多新地震带,其中一条正好穿过尤卡山核废料场。‘山姆大叔’一定在为此发愁呢。”

鲁冰对这些知识已经没有兴趣听了,她盯着钢琴盖上自己的影子,顺手弹出一串阶音,问:“危险吗?”

“什么危险?”姚云其稍愣之后才悟到她的话意,“噢,不会有危险吧。十几年前这是一种例行运输,只是这些年才停顿了。”他迟疑着,委婉地说:“冰儿知道你心里很爱哥哥的,你不要那么……”他没敢说出“故意折磨他”,改口说:“故意凶巴巴的,好吗?他对你那么好,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好兄长。”

鲁冰立时毫无来由地翻了脸。她啪地合上钢琴盖,恶狠狠地说:“你想教训我吗?姚先生,请你不要忘记,你是我拿钱养着的鼻涕虫!对,我是很关心他,他若把性命送到拉格朗日坟墓,谁给我挣钱花呢?不说了,你走吧,我要睡觉了!”她冷冰冰地下了逐客令。

姚云其很尴尬。他早就预料到自己的劝告会惹翻这个乖戾的公主。实际上,他也很想拂袖而去,永远不听“鼻涕虫”这类刻薄话。但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作不出这样的决断。这时离开鼓浪屿返回厦门,恐怕已经赶不上最后一班轮渡了,但姚云其不敢违拗鲁冰的话。他凄凄惶惶地站起来,穿上风衣: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看到姚云其张皇失措的样子,鲁冰忽然又转怒为笑:“不要走了,今晚陪我出去跳一个通宵,好吗?”

姚云其立即容光焕发。他高兴地脱掉风衣,开始张罗着为情人穿晚礼服。在穿衣镜中,鲁冰目如秋水,满脸洋溢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姚云其禁不住俯下身吻吻她的肩头,心中为自己的奴颜婢膝开脱:鲁冰太美了,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能不被她征服。正在这时门铃响了,是怯怯的不连贯的声音。鲁冰抬头看看座钟,10点整,一定是送花使者又到了。姚云其打开门,门外是一个没来过的小男孩,六七岁的样子,模样很伶俐。天知道唐世龙从哪儿找出这么多机灵可爱的小男孩?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个花花公子的审美情趣挺不错。小孩仰着头,把一束鲜花高高举在头顶:“是鲁冰小姐吗?一位先生让我向你献上一束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