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的机器犬(第2/3页)

巴图愤怒地抄起猎枪要冲出去,事到临头我反倒异常镇静。我按住巴图说,甭急,咱们干脆看下去,看它到底会怎样。再说它的合金身子刀枪不入,你的猎枪对付不了它。巴图气咻咻地坐下了,甚至不愿再理我。

我继续盯牢它。它已经撕开小羊的肚皮,开始要美餐一顿——忽然它又是明显地一抖,那根拖在地上的狼尾巴刷地卷上去,还原成狗尾。它迷惑不解地看看身边的羊尸,忽然愤怒而痛楚地吠叫起来。

我本来也是满腔怒火,但是很奇怪,一刹那间,对月悲啸的JPN98又使我充满了同情。很明显,它的愤怒和迷惑是完全真诚的。它就像是一个梦游者,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干了些什么。不用说,这是定时短期发作的电脑病毒在作怪。巴图家的牧羊犬都被激怒了,狂怒地吠叫着,扯得铁链豁朗朗地响。它们都目睹了JPN98的残暴,所以它们的愤怒有具体的对象,而JPN98的愤怒则显得无奈而绝望。

我沉着脸,垂着目光,气哼哼地要通了大宇株式会社的越洋电话。留着仁丹胡的老板大宇共荣在甜梦中被唤醒,睡眼惺忪。我把愤怒一股脑儿泼洒过去:你是怎么搞的?给我发来的是狗还是狼?贵公司不是一向自诩质量可靠、天下第一吗?

在我的排炮轰击中,大宇先生总算问清了事情的缘由,他鞠躬如也、礼貌谦恭地说:我一定尽快处理,请留下你的电话号码。我挂上电话,看看巴图,这愣家伙别转脸不理我。女主人看看丈夫的脸色,乖巧地解劝道:你们都休息吧,干坐着也没用。我闷声说:我不睡!我张冲啥时丢过这么大的人?你再拿一瓶伊力特曲来,我要喝酒!

我和巴图对坐着喝闷酒,谁也不理谁。外边的羊群已恢复了安静,JPN98“化悲愤为力量”,用牙齿重新锁上圈门,更加尽职地巡逻。要说日本人的工作效率真高,四小时后,也就是朝霞初起时,越洋电话打回来了。大宇先生真诚地说,他的产品出了这样的问题,他非常的不安,不过问题不大,马上可以解决的。他解释道:

是这么回事。在张先生向我社订购100只牧羊犬时,恰巧美国阿拉斯加州环境保护署也订购了100只北美野狼。因为该地区的天然狼数量太少,导致驯鹿的数量骤减——知道是为什么吗?这是因为,狼虽然猎杀驯鹿,但杀死的主要是病弱的鹿。所以,没有狼反倒使鹿群中疾疫流行。这是生态系统互为依存的典型事例。鄙社为了降低制造费用,把狼和牧羊犬设计为相同的外形。对不同的订货要求,只需分别输入“狼性”或“狗性”程序即可。这是工业生产中的常规方法,按说不存在什么问题,但问题恰恰出在这儿。由于疏忽,工厂程序员在输入“狼性程序”时多输了一只,这样发货时就有了101只狼和99只狗——不必担心狼与狗会混淆,因为尾巴的上竖和下垂是极明显的标志。于是程序员随机挑出一条狼,用“狗性程序”冲掉了原先输入的“狼性程序”。但是,由于某种尚未弄清的原因——可能是“狼性”天然地比“狗性”强大吧(大宇先生笑道),“狼性程序”竟然保留下来,转化为潜伏的定时发作的病毒,在每天的最后4分钟发作而在零点时结束。这种病毒很顽固,现有的杀毒软件尚不能杀灭它……

我打断了他的解释:好啦,大宇先生,我对原因不感兴趣,关心的是如何善后,我已经被用户扣下来做人质啦。

大宇说,我们即刻空运一只新犬过去,同时付讫两只死羊的费用。不过,新犬运到之前,我建议你把JPN98的程序稍作调整,仍可继续使用。调整方法很简单,只需把它的体内时钟调慢,使其一天慢出来4分钟,再把一天干脆规定为23小时56分钟,就能永远避开病毒的发作。

你是说让JPN98永远忘掉这4分钟?把这段“狼”的时间设定为不存在?

对,请你试试,我知道张先生的技术造诣,这对你来说是驾轻就熟的。

虽然我对这次的纰漏很恼火,但作为技术人员,我暗暗佩服大宇先生的机变。我挂断电话,立马就干。到门口唤一声JPN98,它应声跑来,热烈地对每个人摇着尾巴,一点不在意主人的眉高眼低。我按一下电源,它立即委顿于地,20分钟后我做完了调整。

好啦,万事大吉啦,放心用吧。我轻松地说。

巴图和妻子显然心有疑虑,他们怕JPN98的“狼性4分钟”并没真的消除。于是我在这儿多逗留了3天。3天后巴图夫妻对JPN98已经爱不释手了。它确实是一条精明强干、善解人意的通灵兽。它的病症也已根除,在晚上零点时(也就是它的23点56分时),它仍然翘着尾巴忠心耿耿地在羊群外巡视,目光温驯而忠诚。奇怪的是,尽管羊群曾两次目睹JPN98施暴,但它们很快接受了它。是它们本能地嗅到它恢复了狗性?乌云其其格说,留下它吧,我已经舍不得它了。巴图对它的“历史污迹”多少心存芥蒂,但既然妻子发了话,他也就点了头。

好了,闲话少叙。反正这次草原之行虽有小不如意,最后仍是功德圆满。巴图和妻子为我举办了丰盛的送别宴会,我们喝得泪汪汪的,大叹“相见时难别亦难”,“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等。巴图还没忘了给我找老婆那个茬儿,说,兄弟你放心,我一定找一个比乌云其其格还漂亮的姑娘给你邮到青岛去!

JPN98似乎也凭直觉知道我要离去,从外边进来,依依不舍地伏在我膝下。我抚摸着它的背脊,想起那两只可怜的羊羔,就对巴图说,哥们儿,JPN98害死了你的两只羊羔,我向你道歉,我马上就把大宇会社的赔偿金寄来。尽管这样,我还是很抱歉,非常非常抱歉。巴图瞪着我说:你小子干吗尽说这些没油盐的话?再不许说一个赔字……

我们的互相礼让被JPN98打断了。从听到我说第一个“抱歉”时,它就竖起了耳朵。以后每听到一声“抱歉”,它的脊背就抖一下。等听到第三声时,它已经站起来,生气地对我吠叫。那时我的脑袋已不大灵醒了。喝酒人的通病就是这样,喝下的酒越多,越是礼貌周全君子谦谦。我自顾说下去:

那不行,义气是义气,赔偿是赔偿——JPN98,别叫!让最好的朋友受了损失,我能心安吗?我诚心诚意向你道歉——JPN98,你干什么?

JPN98已经拽着我的裤脚奋力往外扯,两只忠诚的狗眼恼怒地盯着我。三人中只有乌云其其格没喝晕——其实我也灌了她不少——机敏地悟到是怎么回事,她惊喜地叫了一声:哈,JPN98还挺有自尊心哩,挺有原则性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