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美杜莎(第4/7页)

钱先生笑着说:“那好,如果成功了,你得用稿费和奖金请客,我们八个人都去。”

“不,九个,钱伯母也要去。”

“哈哈,你真是个细心的好姑娘。对,让你伯母也去。现在不妨说说你们那些‘行不通’的设想,算是为我进行启蒙教育吧。”

“比如,电脑专家何先生曾设想造一个‘终极计算机’,把有关你的信息数字化,输入计算机中,然后设计一个非常严格的纠错程序,在信息受到任何微干扰时及时校正。这正是数字化信息最根本的优点,从理论上说可以保证信息在150亿年时间里精确传递。可惜,这种纠错程序,从本质上说,是以外来能量流来维持一个小系统的有序状态,它离不了外来能量流。但150亿年后,在宇宙陷入混沌状态时,谁敢保证一定有外来能量流?再说,计算机硬件本身也同样受到原子蠕变和质子湮灭的威胁。”

“我也觉得这个方法过于复杂,肯定不可行。另外的设想呢?”

“有很多很多。比如在光子的亚结构中嵌入特定信息,对于以光速运动的光子来说,其固有时间是停滞的,信息不会随时间漂移。但这种方法又受到量子不确定性的限制,还是行不通。”

“嗯,还有呢?”

“徐钢设想建一个近光速飞船,当飞船速度非常接近光速时,船上的固有时间也就非常接近停滞,可以保证飞船中的金属雕像不会发生蠕变。当然,此时飞船质量接近无限大,对其加速所需能量也接近无限大。但如果飞船能随时从太空中捕捉氢原子,以核聚变的方式提供能量,对飞船永久性持续加速,还是能够接近光速的。”

“这办法似乎可行。为什么行不通?”

“因为我们又想到,对于近光速飞船来说,静止的太空粒子具有同值的反向速度,它所具有的阻碍运动的动能,远大于它在核聚变中放出的能量!”

“且慢——能不能想办法利用这种反向动能?我不懂牛顿力学和相对论,但据我所知,帆船就能利用逆风行驶,只需走‘之’字形路线就行。”

“钱伯伯,这儿可是质量接近无限大的近光速飞船!要想让它走‘之’字形路线,也就是产生横向加速度,所耗用的动力也是接近无限大的。”我加了一句,“这还牵涉到另一项无法克服的困难——近光速飞船在150亿年的飞行中总会与什么天体相撞吧,但它根本无法转向规避,因为飞船的固有时间为零。”

钱先生摇摇头:“绕来绕去,仍是行不通,好像有一个无处不在的毒咒在罩着咱们。”

我迅速看大伙一眼:“钱伯伯你说得对,你太厉害了,一句话就戳到要害之处。这正是我们在五天深入讨论之后的强烈感受。宇宙中确实有这么一个无处不在的毒咒——熵增定律。它魔力无边,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它让任何信息在时间长河中都归于无序,再巧妙的办法也绕不开它。其实刚才我们说的还只涉及‘宇宙之内’,没有涉及‘宇宙之后’。科学家相信,150亿年之后,也许已经是另一个宇宙了。但什么是不同宇宙的分界?最本质的定义就是信息的隔绝。新宇宙诞生时会抹平一切。所有母宇宙的信息,哪怕是一个简单的石头像和名字,都甭想传递到另一个宇宙。”

“小白,你快把我弄得灰心丧气了。这么说,你们打算拒绝这个活儿?”

“不!我们一定要接!即使最终的结果是完全失败,我们也要做下去,至少可以为后人指出此路不通。这么说吧,这绝对是人类古往今来最伟大的课题,它甚至已经超越了科学,成为哲学命题和宗教追求。我们怎么舍得放弃呢。”

“那好,如果你们‘投入整个人生’之后仍然失败,让我的一千亿打了水漂,我也认了,心甘情愿。现在,咱们是不是该谈谈待遇?”

“不必了,我们对待遇毫无要求,能进到这个研究小组,已经是我们极大的荣幸。再说,你那区区千亿家产可不够这项研究的开支,只够做启动资金,我们得省着花呀。最乐观的预计,这项研究要想得出基本确定的结论,至少得一万年吧。至于总的花费,我们现在都不敢去算。”

“那好,待遇的问题就由我单方面决定吧。这么说,今天我们就可以签聘用合同?”

七个人,不,带上我是八个人,依次庄重点头。

“好,能有这个结果,我很满意。”钱先生环视众人,把目光落在徐钢身上,似笑非笑地说,“徐钢先生你输啦!你说绝不要我一个子儿的遗产,但我还是把它变着法儿交到了你们几位的手中。算起来,你接受了我家产的七分之一,不,算上小白那份儿是八分之二。”

其他六人一时愣住。我笑着解释:“徐钢是钱伯伯的独子,10年前就和老爹闹翻。为了和老爹划清界限,连姓都改啦,是随妈妈的姓。这些年,我和钱伯母没少在这爷儿俩之间当和事老,所以,有今天的结果,我很欣慰。”

徐钢虽然和父亲闹翻,但当初接到父亲的邀请函时并没有拒绝。他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作为儿子他拒绝了父亲的遗产,但作为科学家他不会拒绝慈善捐赠。公平说来,钱伯伯刚才判他“输”,其实有点强词夺理,有点耍赖,属于阿Q的胜利。不过这会儿徐钢也变成“乖乖宝”了,不再和老爹逞口舌之利,平和地说:

“爸爸你说得对,我,还有小白,会很感恩地接受它。”

钱伯伯还是不能消气,冷冷地“哼”一声,把我揽到怀里:“小白,你是个好姑娘,又聪明又伶俐,脾气好心眼更好。但你怎么会看上这个混账东西呢,哼,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

“没错!伯伯,我今天就扔了这堆牛粪。不过我舍不得你和伯母,我当干女儿行不行?”

众人都笑了,靳先生笑着说:“小白你别瞒着啦,把所有底儿都倒给你干爹吧——虽然你提的那个设想仍然成败难料,但至少从理论上说,唯有它勉强说得通。”他对钱先生说,“小白这个想法昨晚才提出来,我们没来得及过细讨论,但大概行得通。”

钱先生佯怒地说:“好啊,小白,我算白夸你了,你有什么瞒着我?”

“我怎么会瞒你呢,这就告诉你。说起来,这个设想确实是我这个外行提出来的,是用一种迂回的办法来躲开那个无处不在的魔咒。希腊神话中,蛇发女妖美杜莎的目光能让任何看她一眼的人变成石头,但如果去和她战斗,你总得看着她呀。那也是一个无法躲开的魔咒。但一个最聪明的英雄珀尔修斯仍然想出了办法。他背过脸,用盾牌上的影子判断敌人的方位,最后杀了蛇发女妖。我就是受了这则神话的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