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极爆炸(第4/20页)

史林的目光在燃烧,血液沸腾了。眼前是奇特优美的宇宙图景,是宇宙的生死图像:

一个极度畸变的空间,光线被锁闭在内部,无法向外逃逸;连时间也被锁死,永久地停滞在零点零分零秒。然后,它因偶然的量子涨落爆炸了,时间由此开始。空间暴涨,单一的畸变在暴涨中被迅速抹平,但同时转变为无数的微观畸变。空间中撕裂出一个个“小泡泡”,它们就是最初层面的粒子。泡泡以自组织的方式排列组合,形成夸克和胶子,再黏结成轻子、重子、原子、分子、星云、星体、星系。星体在核反应中抛出废料,形成行星。某些行星上的“太初汤”再进行自组织,生成有机物、有机物团聚体、第一个DNA、简单生物,等等。这个负熵过程的高级产物之一就是人,是人的智慧和意识……

但同时,随着氢原子聚合,随着恒星向太空倾倒光和热,一只看不见的手又在轻轻抹去物质的褶皱,回归平滑空间。这个熵增过程是在多个层级上进行的。不过,局部的抹平又会导致整体的空间畸变,于是黑洞(奇点)又形成了。空间的畸变和抹平最终构成了宇宙史。

史林完全相信,只要抽提出这个艾米·诺特尔对称,宇宙终极公式也就不远了。它一定非常简约质朴,像爱因斯坦的质能公式一样优美。激动中,他竟然有些气喘吁吁。这会儿他完全把国安部洪先生的交代抛到脑后了。他虔诚地看着司马老师,等他往下说,但司马完似乎已经把话说完了。过一会儿,史林不得不轻声唤道:

“老师?”

司马完睁开眼看看他。

“老师,你的见解极有启发性。我想,你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了,为什么还没得出最终结果?”

司马完淡然说:“也许是我的才智不够。这也是个悖论吧——要想破解这个最简约的宇宙公式,可能需要超出我这种小天才的超级天才。”

史林有些失望,也免不了兴奋(带点自私的兴奋)——如果司马老师并没有完成,那自己还有戏。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可惜,这样的公式即使被破译,恐怕也很难检验。物理学家和玄学家的区别,是物理学家有实验室,而且所做的实验必须有可重复性。但唯独物理学中的宇宙学例外:宇宙学家倒是有一个天然的大实验室——宇宙,但没人能看到实验的终点,更无法把宇宙的时间拨到零点,反复运行以验证它的可重复性。”

司马完立即说:“谁说不能验证?只要是真理,就应该得到验证,也必然能验证。”他不屑地说,“我知道有类似的论调,说宇宙学是唯一不能验证的科学,等等。不要信它!总有办法验证的。当然可能不是直接验证,但肯定会有很具说服力的间接验证。”

史林渴望地看着他。依他的感觉,司马老师不但对终极定律成竹在胸,而且对如何验证也早有定论。他真希望老师能把这个“包袱”彻底抖出来。非常不巧,飞机马上要降落了,空姐走出来,让乘客回到自己的座位,系上安全带。卓君慧从普通舱回来,她看出来,这次谈话对史林的触动显然很大。他恋恋不舍地离开头等舱,一直陷在沉思中。

地中海的海面在舷窗外闪过,特拉维夫机场的灯光向他们迎来,飞机降落了。他们出了机场,随即坐出租车来到伯塞尔饭店。饭店依海而建,窗户中嵌着地中海的风光,非常美丽,位置又比较适中,离他们要去的三个研究所都不远。史林陪老师和师母来的前两次,也是在这个饭店下榻的。

在前两次同行中,史林对司马老师产生过怀疑,因为老师在特拉维夫的行为多少透着古怪。史林的怀疑不大清晰,只是那么想想而已。不过,国家安全部官员的那次到来,把这些怀疑明朗化了,也强化了。所以,即使史林因这次长谈而对司马老师相当敬畏,也不能完全抵消他内心的怀疑。从住进伯塞尔饭店后,他仍然时刻“竖着耳朵”观察老师的动静。

半个月前的一天,北方研究所吕所长(中将军衔,在国内外军工界是一个大人物)让秘书把史林唤到所长办公室。屋里还坐着一个人,穿便衣,但分明有军人气质,四方脸不怒而威,打眼一看就是有相当级别的大人物。那人迎上来和史林握手,请他在沙发落座。吕所长介绍,这是国家安全部的领导,姓洪,想找你问一些情况,你要全力配合。吕所长说完就走了,临走时小心地带上门。

史林心中免不了忐忑,因为看吕所长的态度,今天的谈话一定相当重要。洪先生首先和颜悦色地扯了几句家常,问史林哪个学校毕业的,来所里有几年,一直给谁当助手,等等。史林知道这些话只是引子,既然国安部找到自己,自己的情况他一定事先调查清楚了。然后洪先生慢慢把谈话引到司马完身上。史林谨慎地回答说:他来这儿时间不长,对司马老师非常敬佩,老师专业造诣极深,工作也非常敬业,不过他们没有多少工作之外的接触,只是应卓师母之邀去赴过两次家宴。

洪先生不停地点头,他说:这位司马老师可是国宝啊,是国家安全部重点保护名单上挂名的。我们的保护是百倍小心,不容出任何差错的。所以想找你来了解一下,看他有没有什么心理上的问题,身体上的问题,等等。你不要有什么顾虑,尽可直言不讳。

虽然他的话很委婉,但史林不会听不出话中之音。他断定,洪先生既然来找他了解司马完,肯定有什么重要原因吧。他踌躇片刻,决定对国安部实话实说:

“我没发现什么问题,只有一点,不知道算不算异常。他在以色列工作访问时,总有两三天不见踪影。我陪他去过两次特拉维夫,都是这样。据他说是陪妻子去魏茨曼研究所,那是个综合性的研究所,以脑科学研究为强项。所以,卓师母去那里是正常的,但司马老师去干什么,我就不清楚了。我原来以为,也许这牵涉到什么秘密工作,是我这样级别的人不该了解的,所以我一直没有打探过。”

洪先生听得很认真:“还有什么情况吗?”

“没有了。”他想想又补充道,“我们去特拉维夫的工作访问一般不会超过一星期,所以,单单为了陪妻子而耽误两三天时间,这不像司马老师的为人。”

洪先生赞赏地点点头,这才说出来这儿的用意:“谢谢你,小史。我来之前对你做过深入了解,吕所长说你是一个完全可以信赖的年轻人。今天我找你来,是有一个重担要交给你。”史林听出了问题的严重性,屏息以听,“我们对司马先生非常信任,非常器重,他对国家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但不久前一次例行体检中,发现他脑中有异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