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妻子之死(第2/18页)

第二天早上,吱吱的海豚人说话声把他惊醒了。是第二批海豚人来换班,两班人正在进行职务交接,当然也少不了一番攀谈。昨天是10只飞旋海豚,今天则是清一色的热带斑点海豚。他们互相交换了位置,下班的海豚人在木筏外聚齐,排成一排,同雷齐阿约告别。拉姆斯感激地说:

“谢谢你们,连续24小时的急驰肯定把你们累坏了。再见。”

这10位海豚人的确已露出疲态,他们同索朗月、苏苏和约翰也道了别,晃晃悠悠地游走了。这时拉姆斯看见了一个危险的迹象,当这一小群海豚游离木筏时,那群鲨鱼似乎知道他们已经脱离了圣禁令的保护,便试探着向他们游去,不久,这种试探就变成了凶猛的进攻。那群疲累的海豚人立即围成一个圆圈,防范着四周的进攻。但鲨鱼太多,防不胜防,于是海豚人改变了战术,盯着为首的鲨鱼猛烈反攻。海豚人你进我退,轮番用力撞击那只鲨鱼的五道鳃缝。拉姆斯紧张地盯着那边,很为这场强弱悬殊的搏斗担心。但木筏行进很快,转眼把那个战场甩到身后,什么也看不见了。

拉姆斯赶紧把索朗月唤过来,向她讲了他看见的情形。他问是否需要把木筏停下来,去帮帮那10位疲累的海豚人。索朗月摇摇头:

“木筏的行进不能耽误。那10位海豚人你不必太挂心,这正是我们每天都面临的挑战。”

她没有用空话安慰拉姆斯,也就是说,她不敢保证这10位海豚人都能逃离鲨鱼之口。不过她也并没有表示悲伤。海豚人中有三分之二不能终其天年,所以,这10位海豚人即使遇难也很平常。很快,那群鲨鱼又回来了,仍跟在木筏后边,从它们愚鲁的表情中看不到刚才那一战的胜负。拉姆斯但愿它们没能打破10位海豚人的防御阵势,最终知难而退了。不过,刚才那场战斗的真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他对索朗月说:“你也高速游了24小时,那些纤夫们还能换班呢。来吧,到木筏上休息一会儿。”

索朗月答应了,拉姆斯伸手想拉她的背鳍,索朗月笑着拒绝了。她放慢速度,落到木筏后边,然后突然加速冲来。她的时间拿掐得恰到好处,正好当一个波峰把木筏前部抬起时,她从水中窜出来,落到拉姆斯身边。拉姆斯小心地把她的身体在筏面上摆正。海豚的皮肤十分娇嫩,皮下神经发达,拉姆斯抚摸着她的脊背,感受到她的体温和皮肤下的颤栗。苏苏见索朗月姐姐上了岸,马上也上来,与拉姆斯一起,屈膝坐在索朗月面前。她慢慢抚摸着索朗月的全身,羡慕地说:

“姐姐,你真漂亮!看着你在水里游动是那样美妙,我真想把这双腿换成鱼尾。”

索朗月笑了:“你这样说,雷齐阿约一定会生气的。”

拉姆斯说:“我怎么会生气?陆生人的双腿在陆上行走是很优雅的,但在水里确实笨拙。”

索朗月微微一笑:“陆生人的神话中,还有一条小人鱼把尾巴变成双腿呢。”

苏苏说:“她做得并不错呀,她是想离开海洋到岸上生活嘛,当然要把鱼尾换成双腿了。可是今天我们正好相反,是离开岸上到海里,那个神话也该倒过来了。”

苏苏的这番批注倒也新鲜,拉姆斯和索朗月都笑了,说:“怎么倒过来?”

“很简单的,在新的小人鱼童话中,应该是陆上的双腿男人看中了水中的美人鱼,然后请巫师把双腿变成鱼尾。”她认真地说,“真的,我在海里从来追不上索朗月姐姐,羡慕极了,在梦中我有几次都生出鱼尾巴啦!”

索朗月微微一笑:“对,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我还是羡慕那个生出双腿的小人鱼。”

拉姆斯听出她的话意,但不知道该怎么应答,有点尴尬。苏苏忽然喊起来:“索朗月姐姐,你看那是什么?”海面上漂过来一堆又大又白的蛋状物,索朗月说那是乌贼蛋,在这一带很常见的。苏苏很好奇,跳下水向乌贼蛋游过去了。

筏上只剩下他们二人。索朗月安静地躺在筏面上,筏尾追来的海浪不停在打在她身上,为她保持着身上的湿润。她侧目望着拉姆斯,忽然问:

“理查德,你已经在海豚人和海人社会里生活了近20天,你觉得这个社会符合你创造它的本意吗?”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他既不能说自己并非海豚人的创造者,又不能说出自己对“异类”的真实想法。他想了想,机巧地把球踢回去:

“你说呢,索朗月?你认为海豚人和陆生人的最大区别是什么?”

索朗月毫不停顿地回答:“最大的区别是:海豚人不追求成为自然界的最强者,我们接受外在力量的制约。比如食物链中处于我们上端的捕食者(虎鲸、鲨鱼等),比如各种疾病(病毒、病菌和寄生虫)。”她嫣然一笑,“我想陆生人也知道这个机理的:绝对的权力一定会导致绝对的朽败。”

拉姆斯沉默一会儿,叹息道:“我已经看到了。你们完全有力量摆脱这些制约力量,但你们没有做。”

“雷齐阿约,这种信仰符合你和女先祖的本意吗?”

拉姆斯开玩笑地说:“恐怕主要是符合覃良笛的本意吧。你知道,我在海豚人诞生3年后就进入了冷冻。”

“噢,对了,我对这件事一直很好奇,你当时并没有得不治之症,为什么要进入冷冻呢?”拉姆斯猛然一惊。这个问题才是他真正没法回答的,你能说当时他正打算摊牌而那个女人狡猾地欺骗了他?当然不能。他正绞尽脑汁想应付过去,但索朗月主动为他解了围.“我猜想,是你和女先祖商定留一个人,让他在300年后醒来。万一海人和海豚人社会的路子走偏了,还可以纠正它。我的猜测对吗?”

拉姆斯很感激索朗月替他编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含糊地说:“我并不是万能的上帝,怎么能纠正一个6500万人组成的社会呢。”

索朗月笑笑,不再探问了。实际上,早在上次杰克曼“告密”之前,弥海就向她讲过雷齐阿约的反常之处:这位拉姆斯好像与口传历史中的雷齐阿约不太符合,他对海豚人社会过于生疏,而且显然对海豚人有抵触,甚至可以说是敌意。但不管怎样,毕竟是他和女先祖创造了海人和海豚人,这一点口传历史上说得很清楚。可能他老了,脾气有点偏执,对海豚人社会的“怪诞之处”看不惯。女先祖一再嘱咐要善待他,可能就是因为了解他的脾性吧。

而且,奇怪的是,尽管对拉姆斯有一些腹诽,她还是很喜欢他,难以遏止地喜欢他。陆生人曾在几万年的时间中是地球的王者,而他做为王族的最后一位传人,身上有一种只可意会的王者之尊。虽然他已经落魄了,有浓厚的自卑感,但骨子里的自尊并没有减弱。看着他悄悄推行着可笑的“海人复兴大计”,索朗月又是可怜,又是敬佩――毕竟他忠实于自己的信仰,而且不惧艰难地推行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