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发言者(第4/6页)

“我知道,第一发言者。”坚迪柏的回答带着一丝冷淡,他实在无法百分之百掩饰。

对此,第一发言者并没有任何反应。“注意那些红色符号形成的曲线,它们的图样具有某种规律。照理说,它们显然应该随机出现;每位发言者在获得发言权之前,都必须对原始的谢顿计划做一点补充,这些红线就是补充的内容。想要预测哪里比较容易补充,或是发言者由于个人的兴趣和能力,倾向于选择哪一部分,似乎都是不可能的事。然而,长久以来我一直怀疑,‘谢顿黑线’和‘发言者红线’的混合体,图样变化遵循着某种严格规律。这种规律和时间有很重大的关联,和其他因素则几乎无关。”

坚迪柏仔细盯着墙上的画面,随着“时间”一年一年流逝,黑线与红线交织成愈来愈复杂的图样,看久了几乎令人昏昏欲睡。当然,图样本身一点意义也没有,真正有意义的,是其中的无数符号。

不久,各处出现一些明亮的蓝线,逐渐向外扩张,生出许多分枝,变得愈来愈显眼,最后又汇聚在一起,尽数没入黑线或红线之中。

第一发言者说:“这是‘偏逸蓝线’。”两人心中不约而同生出嫌恶的情绪,充塞在周遭的空间。“我们注意跟踪它,最后就会来到‘偏逸世纪’。”

他们果然看到了,甚至能精确指出骡乱何时骤然震撼银河。在那个时间点,元光体射出的蓝色线条突然加速繁衍,几乎暴涨到无法收拾的地步。随着蓝线继续不断开枝散叶,蓝色光芒愈来愈强,整个房间似乎都变成蓝色,整幅墙壁也都遭到蓝线的污染(也只有“污染”一词能够形容)。

蓝线终于达到猖獗的极限,随即开始消退,愈来愈稀疏,并逐渐聚在一起。又过了一个世纪,才终于消失殆尽。蓝线消失之处,显然就是普芮姆・帕佛的心血结晶所在,从此,谢顿计划又恢复了黑线与红线的构图。

继续前进,继续前进……

“这里就是现在的情况。”第一发言者以轻松的口气说。

继续向前,继续向前……

然后所有的线条汇集一处,像是一个紧密的黑色绳结,其间装饰着少许红线。

“那代表第二帝国的建立。”第一发言者解释道。

这时,他关掉了元光体,整个房间再度沐浴在普通灯光下。

坚迪柏说:“实在是个动人的经验。”

“没错。”第一发言者微微一笑,“而你一直很小心,尽可能不让情绪展现出来。但这并不重要,让我跟你把话说明白吧。

“首先你应该注意到,在普芮姆・帕佛的时代之后,偏逸蓝线就几乎完全消失。换句话说,蓝线已经有一百二十年未曾出现。你也应该注意到,未来五个世纪内,再度出现高于五级的‘偏逸现象’几率实在太小。此外你还应该注意到,我们已经开始拓展谢顿计划,也就是进行第二帝国建立之后的心理史学计算。你一定明白,虽然哈里・谢顿是个超越时代的天才,却不可能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我们不断改良他的成就,如今,我们对于心理史学的认识,是谢顿当年绝对无法达到的。

“谢顿的计算终止于第二帝国的诞生,我们则继续推算下去。其实,我可以大言不惭地说,这个涵盖第二帝国往后发展的‘超谢顿计划’,绝大部分内容出自我的手笔,这也是我今天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主因。

“我告诉你这么多,是要你别跟我说没有必要的废话。我们拥有这么完善的计算,你怎么能说谢顿计划毫无意义?它根本就是完美无瑕的。谢顿计划能够安然渡过偏逸世纪,便是它毫无瑕疵的最佳证明,当然,帕佛的天才也功不可没。年轻人,谢顿计划究竟有什么缺陷,你竟敢把它贴上毫无意义的标签?”

坚迪柏僵直地站在那里。“您说得很对,第一发言者,谢顿计划的确毫无瑕疵。”

“那么,你愿收回自己的成见?”

“不,第一发言者。毫无瑕疵正是它的瑕疵,完美无瑕乃是它的致命伤!”

03

第一发言者仍然平静地望着坚迪柏。他对自己的表情早已练到收放自如,看到坚迪柏这方面的笨拙表现,他感到十分有趣。每一次的讯息交换,这个年轻人都尽量掩饰住自己的情感,但每次却毫无例外地暴露无遗。

桑帝斯以不带感情的目光打量着他。坚迪柏是个瘦削的年轻人,仅仅比一般人略高一点,他的嘴唇很薄,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总是闲不下来。他的一双黑眼睛显得冰冷无情,还微微透着忧郁的目光。

第一发言者心知肚明,他是一个难以说服的人。

“你讲的是一种诡论,发言者。”他说。

“只是听起来像个诡论,第一发言者。因为我们一向将谢顿计划的种种都视为理所当然,大家照单全收,从来未曾置疑。”

“那么,你的疑问又在哪里?”

“在于该计划的最根本。我们都知道,如果该计划所试图预测的对象,其中有太多人知晓计划的本质,甚至只是知晓它的存在,这个计划就不可能成功。”

“我相信哈里・谢顿了解这一点。我甚至相信,他将这个事实定为心理史学两大基本公设之一。”

“可是他并未预见骡,第一发言者。因此他也无法预见,当骡证明了第二基地的重要性之后,我们竟然会成为第一基地成员的眼中钉。”

“哈里・谢顿——”第一发言者忽然打了一个冷战,闭上了嘴巴。

哈里・谢顿的容貌,第二基地所有的成员都很熟悉。在第二基地大本营中,处处可见谢顿的肖像,不论是二维或三维、照片或全息、浅浮雕或圆雕,坐姿或站姿。这些肖像一律取材自晚年的谢顿,一律是一位慈祥的老者,脸上布满代表成熟智慧的皱纹,以表现出这位天才最圆熟的神韵。

第一发言者现在却想起来,他曾经看过一张据说是谢顿年轻时的相片。那张相片从未受到重视,因为“年轻的谢顿”几乎就像是个矛盾的名词。但桑帝斯的确看过那张相片,如今他心中突然冒出的念头,是史陀・坚迪柏和年轻的谢顿极为相像。

荒唐!根本就是迷信。不论何时何地,不论多么理智的人,有时也难免会被这种迷信纠缠。自己只是被一种飘忽的神似所欺骗,如果现在那张相片就在眼前,他立刻能发现这只是一种幻象。然而,此时此刻为什么会冒出这个傻念头呢?

他很快回过神来。那只是极短暂的悸动,只是思绪的瞬间脱轨,除了发言者,其他人不可能察觉得到。不过,不晓得坚迪柏会如何诠释。

“哈里・谢顿,”这次他的语气非常坚定,“明白未来有无数种可能,都是他所无法预见的,由于这个缘故,他才设立第二基地。我们自己也没有预测到骡,但是当他威胁到我们的时候,我们立刻觉察到他的危险,及时阻止了他。我们也未曾料到,自己后来竟会成为第一基地的眼中钉,但是危机浮现之际,我们便及时发现,终究阻止了这个发展。在这些历史事件中,你能找到任何错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