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2/3页)

蔡进宝重重顿下茶碗,一双小眼睛好似磨利的刀口。

“温霄寒,本官早听说你能言善辩,可这里是文安县,你想在本官的地界信口开河,还得掂量一下后果!”

强龙斗不过地头蛇,他任意耍点手段就能让温霄寒有来无回。

柳竹秋气定神闲,上前一步,压低音量说:“前阵子西安知府程一祥被削职,大人该听说了吧。”

中央朝廷每月都会印发邸报⑤,向各地政府传达皇帝谕旨、臣僚奏议、官员人事变动,大案要案审断等重要讯息。

做官的可以不读书,但邸报是必看的,因此蔡进宝已获悉程一祥落马一事,听柳竹秋的意思似乎知道隐情,便暂缓辞色,让她分说。

“陕西长安县也有一座唐公公的生祠,程知府去长安公干时前往拜谒。在公公的塑像前伏拜多时,到了佛殿却只作了个长揖。事后有人报知唐公公,公公大怒,说‘我难道还能大过佛祖吗?’,盛怒之下将程知府革职查办,听说又牵出许多过去的官司,程知府如今身家性命都难保呢。”

唐振奇喜怒无常,对党徒呼来喝去,任意□□是众所周知的事。

蔡进宝听柳竹秋说得有鼻子有眼,以为她在京城人脉广,或许真打听到了鲜为人知的内幕,不由得悚然变色,紧张注视她,欲言又止。

柳竹秋精确复述他的心思:“唐公公笃信禅宗,礼佛志诚。那程知府只是怠慢佛祖就遭他降罪,而蔡大人您竟直接把佛堂建在祠堂之后,让人先拜公公再拜佛祖。这要是被唐公公知晓,能不步程知府后尘?晚生正是见大人一片孝敬唐公公的心肠反将弄巧成拙,才忍不住发笑叹惋,何来讥讽之意?”

话音刚落,蔡进宝额头滴下冷汗,忙起身作揖:“若非先生提醒,本官险些自误了。如今该如何补救,还望指点一二。”

柳竹秋说:“这还不好办,趁祠堂未竣工,让工匠赶紧调换塑像位置。”听他担心人手不够,顺势为那些被枷号在城隍庙的工匠求情。蔡进宝当即传令赦免工匠,催促他们马上复工。

他自言失察,冒犯了柳竹秋,与那两个锦衣卫档头协商后赎回她的财物行李,趁归还之机请她为祠堂写篇祝词。

柳竹秋正想敲他竹杠,就用一篇炳炳烺烺的文章换取他两百两银的润笔费。转身来到生祠工地,召集全体工匠包括受过枷号的那些人,将这笔银子按人头平分了,说:“蔡明府为督促你们尽快完工,特命我代他犒劳大伙儿。”

她专门找来那六个在枷号期间丧命的工匠家属,每人多给了一倍的银钱,助他们安葬死者。

蔡进宝很快得到消息,还夸温霄寒会做人,吩咐手下等他再来文安时好生招待。

柳竹秋初步掌握了这狗官的习气,在客栈休整一夜返回京城。那日领任务时云杉曾交代,若有消息上报,就在温霄寒的家门前悬挂两盏红灯笼。

她到家后先去张选志府上教完张体乾功课,当晚再叫瑞福挂起灯笼,次日下午有人送来一封密信,信中说本月廿日褚公子将去西海⑥游猎,命她于当天正午前前去拜见。

她烧掉密信,照常安排生活,到了廿日借口看望白秀英,离家变装出行,带着弓箭火石之类的打猎用具来到西海。

这里是京城最大的水源地,水草丰美,林木茂盛,常有豪绅贵戚来此游湖渔猎。她也是,早把这一片里里外外转熟了,知道哪些地方是人们最爱去的猎场,骑马径朝积水潭驰去。

半道上一声隼叫,抬头见一只褐羽鹘鹰穿越林稍,朝她笔直俯冲过来。她来不及取兵器,匆忙俯身躲避。

那鹘鹰翼展超五尺,镰刀似的从头顶刮过,她头皮一凉,大帽已被鹰爪勾走了。

“哪儿来的畜生!”

她忿然张弓搭箭,瞄准向对面坡顶滑翔的鹘鹰,指尖松动的前一刻,清脆的哨音划破长空,让她意识到这只鹰是被人豢养的,不可贸然射杀。

对方就在那山坡顶上,想来已看到她。她拉动缰绳,往那方前进,不久被几个衣着华丽的侍卫拦截。

云杉也出现了。

“这人是来拜见公子的,放他过来吧。”

他命柳竹秋下马,领着她往坡上走,越过一圈灌木丛后对她说:“上面没旁人了,把你的胡子摘了吧。”

柳竹秋摘下胡子,摸到下巴左边有一个肿痛的小包,大概是刚被虫子叮咬的,随口问云杉:“云公公,你看我这地方是不是有个疙瘩?”

云杉看了看:“好像是火疖子。”

“很大吗?”

“有豌豆那么大吧。”

“那可不好,你带消肿的药膏了吗?给我些擦。免得顶着个红下巴去见殿下,太不雅观了。”

云杉随身备足了这类物品,取出艾草膏递给她,不忘挖苦:“上次让你梳洗打扮你不肯,怎么今天又在意起仪表了?”

柳竹秋嬉笑:“女为悦己者容嘛。”

她半真半假,云杉却全信了,讥斥:“劝你省点心吧,就你这点姿色,殿下绝对看不上。”

“哈哈,殿下英明神武,当然中才不中貌啦。”

云杉很看不惯这油腔滑调的女人,老调重弹道:“你别因为长期装男人就真把自己当男人了。殿下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真龙,平常人见了他大气都不敢透,就你还敢叽叽喳喳,说长道短。放到后宫,铁定活不过三天。”

柳竹秋庆幸与宫廷无缘,心口不一地向他赔不是。

云杉信不过她,告诫:“我们殿下待人宽和,但你不能老仗着这点以下凌上欺辱他。刚才说了你不可能做殿下的身边人,来日立了功,殿下顶多给你指户好婆家,保你终身有靠。所以你必须自重,别尽想着狐媚惑主。”

柳竹秋保持无懈可击的笑容,深切腹诽:“要是太子的赏赐只到你说的这种程度,那还远不够收买我,而且明明是他一直在不停地用美色魅惑我啊。”

他们继续走向坡顶,在一棵大树下看到那玉树临风的身影。

朱昀曦今天穿着赤红色团花金线缂丝的箭袖,头带珊瑚冠,腰系多宝带,现出过去遮在宽袍大袖里的蜂腰猿臂,更显得亭亭无比。

他正仰头逗弄停在枝头的鹘鹰,见柳竹秋走近,将手里的大帽掷还给她。

“还算你谨慎,没射死我的‘苍澜’,不然此刻已经教你脑袋搬家了。”

治下宽和的人却总爱拿杀头开玩笑,可见臣民在皇家眼中形同蝼蚁。

柳竹秋觉得这样挺好,能让她在沉迷太子皮相时清醒认识其内在,将色、欲保持在最纯粹稳定的状态。

猪肉美味久食不腻,可绝没有人想和猪相亲相爱。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黄滔的《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