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2/2页)

风催命鬼差似的不停嚎叫,囚室的门忽然咿呀开了,一股更阴森的冷气灌进来,让他冻得失去知觉的身体尝到崭新的刺痛。

然而痛感很快被恐惧摧毁。

一道白影乘风而来,是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那诡异的步姿、瘆人的妆扮都在一板一眼演绎“鬼魂”。

许应元怕到窒息,等那女鬼逼至近处,展现浮在白衣上的斑驳血痕时,他如同待宰的公鸡,发出撕裂声带的惨叫。

“我、我很快就是你的同伴了,你别来害我啊!”

他抱着头拖着枷拼命往墙角里钻,女鬼得寸进尺走到他跟前,用幽怨地哭腔讲话:“许郞,你不认得我了?我是琼枝呀。”

听到妻子的闺名,许应元蓦地停止颤抖,迟疑地回头隙开眼缝偷瞄。

明亮的雪光打在女鬼凄艳的泪颜上,熟悉的面庞真是日思夜想的那一张。

许应元惧意顿消,代之以无尽悲喜,激动地转身抓住她冰块般的手。

“琼枝,真是你!”

女鬼哭道:“郎君好狠的心,我爹妈表兄皆因你而死,每日在下面忍受煎熬。如今眼看雪冤有望,你却从中作梗,是存心叫我们死不瞑目吗?”

许应元被戳中痛处,垂头号泣:“娘子,非是为夫心狠,这案子若判了,我爹定要被拉去受剐,到时我就是杀父的逆子,教我于心何忍?”

女鬼恨意喧腾:“你只对他不忍心,难道不知他害我们蒙冤受屈,在牢里吃了多少酷刑?那蔡进宝打死我爹妈表兄,叫人把我吊起来放飞鸢,使我浑身筋骨寸寸折断,活活疼死,那滋味比凌迟又好得了多少?你就不曾对我有过愧疚?”

许应元正欲辩解,女鬼摔手退后,指着他狠啐:“实话告诉你吧,今天是我家里人叫我来的,你若不肯对官府说实话,昭雪我们的冤情。到了泉下,我们定要拉你去阎罗殿分辩,再生追你父和蔡进宝的魂魄,一起去地狱受那万劫不复之苦!”

说罢扭头疾走,眨眼消失在门外。

许应元戴着囚枷不能追赶,呼喊着倒在地上,似上岸的鱼徒劳扑腾,涕泪淌之不绝。

这时室内突然灯火通明,涌进来十几个人,将囚室塞得满满当当的,除钱郎中、陪审官和书吏差役外还有一位中年道士。

钱郎中命差役拉起许应元,严声宣告:“许应元,弓家四口的冤魂昨日托梦向本官哭诉冤情,本官特意请来这位法术高深的白石真人做法,招弓琼枝的鬼魂来与你相见。刚才你们夫妻的对话我们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你还不肯承认自己就是许应元吗?”

许应元见到爱妻冤魂,受其唾骂,彻底在天人交战中失败,哭着连声说:“小人愿招,只求大人替小人的妻子及家人伸冤。”

室外雪花不受俗世疾苦干扰,依旧自在轻扬,一辆马车晃悠悠穿行于街道间。驾车的是瑞福,车厢里坐着男装打扮的柳竹秋,身旁则是方才在囚室里出现的女鬼。

“小姐,那许应元不会再翻供了吧?”

“他刚才的惨像你都亲眼瞧见了,你说他还会再走回头路吗?”

“不知道,我只看出他对那弓娘子的感情当真很深厚,老实说,起初我心里真没底,以为那天他只是嘴上说思念老婆。”

“我也是,直到现在才有十足的把握。”

女鬼脱掉血衣挽起发髻,变回俏丫鬟春梨。

许应元初次拜见温霄寒时曾说她的容貌酷似弓娘子,柳竹秋便利用这点命春梨假扮弓琼枝,以情动之。再让审案官员在外间旁听,取得证据迫使许应元吐露实言。

春梨问:“小姐为何这么有把握?”

柳竹秋笑道:“你不是读过《元曲汇编》吗?元好问有句词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许应元这么爱他老婆,怎舍得再让她失望怨恨?”

春梨编着小发辫,似懂非懂,忽然歪起头跟她逗趣:“情这东西这般厉害,往后小姐可得提防着。”

柳竹秋失笑:“情哪是轻易能得的,须得聚齐天时地利人和方能生成,跟玄学一样,幽摛万类,不见形者,真遇上了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那我想想,能让小姐生死相许的人,定然有潘安之美貌,子都④之体格,曾子⑤的忠孝,希文⑥的操守,文如子健,武似岳飞。”

柳竹秋被丫鬟认真数手指的模样逗得前仰后合,轻戳她的脑袋:“你这傻丫头,这样的话也只好在梦里想想罢了。”

她看着春梨为扮鬼,埋在雪堆里冻肿的小手有些心疼,抓过来轻轻揉搓。

雪落得更急更密了。

作者有话说:

①佛教术语,(衣服)僧衣也。翻译名义集曰:“梵云袈裟,此云坏色衣,言非五方正色。”(

②按察使简称臬台。

③巡抚又称抚台。

④公孙子都(生卒年不详),姬姓,名阏,字子都。古代十大美男之一,春秋郑国(今河南新郑)人,郑桓公之孙。为郑国公族大夫,春秋第一美男,武艺高超,因相貌英俊,深得郑庄公宠爱,公孙阏后人以王父字为氏,称为都姓。

⑤曾子,曾参,孔子的弟子。

⑥希文,范仲淹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