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陈维远等人听说太子要与柳竹秋单独乘舟游湖, 急忙苦劝。

“殿下这样太危险,湖心风浪大,万一出了差池可该如何是好啊?”

朱昀曦瞄着柳竹秋轻笑:“出了差池就诛她九族呗。柳竹秋, 你可想好了?”

柳竹秋自信嬉笑:“殿下放心, 臣女保证万无一失。”

“那就走吧。”

朱昀曦先昂首迈步, 云杉和单仲游愁烦跟随。

陈维远使劲拉住柳竹秋悄声斥责:“柳竹秋, 你贪淫好色到连身家性命都不顾了!还想拉我们这些人陪你一块儿掉脑袋?”

柳竹秋严肃道:“陈公公,殿下难得出游,你们就别拘着他了。再说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只管坐船跟着便是。”

朱昀曦叫人找来一艘小蓬船,船上备下案几酒肴,只带柳竹秋上船。

陈维远、云杉、单仲游另划一艘船尾随护驾, 其余侍从乘船跟在稍远的地方伺候。

柳竹秋拿起长篙, 撑起小船荡悠悠驶向湖心。

沿途只觉温风如酒,柔波如绫, 丽日中天, 摇漾湖光,身心都得以摆脱尘嚣,融入超逸静谧的自然之美。

她畅爽地想纵声歌唱,发觉朱昀曦走出船舱来到身后。

“殿下,甲板颠簸, 请您回舱里去。”

她提醒着回头,见太子正拿着装点菜肴的大红蔷薇花往她巾帽上插戴, 端详取笑:“孤看你船撑得这么卖力, 簪上这朵花更像个艄公了。”

柳竹秋以调戏还击:“臣女就是那搴洲中流的越国舟子, 殿下是不訾诟耻的尊贵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可依?”

朱昀曦笑着照她额头弹爆栗:“孤若不依你, 怎会准你这么胡闹。”

他叫她去船舱里坐下说话, 身边没侍从,柳竹秋负责为他倒茶斟酒。两个人行不了酒令,她趁机教他划拳。

这是民间粗俗的助兴方式,朱昀曦觉得新鲜好玩,很认真地学习请教。

等他记下手势口诀,柳竹秋说:“划拳之前得制定奖惩规则,殿下若赢了就亲臣女一下,臣女赢了殿下也得让臣女亲一下。”

朱昀曦应允,饶有兴味地与她划起来,几局后有输有赢,而柳竹秋不论输赢都兴高采烈都伸脸或噘嘴换亲吻,他很快觉察上当了。

“怎么好像输赢都是你在占便宜?不玩了。”

他假装生气地侧过身子,柳竹秋笑微微靠近轻哄:“殿下不会又恼了吧?”

朱昀曦斜瞟她:“没见过你这么好色的女人,逮着机会就亵渎孤王。”

柳竹秋辩解:“子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①’,倘若见了殿下的绝美姿容都无动于衷,除非心肝是石头做的。”

朱昀曦教育:“女人要贞静,不可动淫、欲。”

柳竹秋认真反驳:“孔子还说‘既富之则教之②’,让老百姓满足了基本物欲再施行教化,这样才能到达帮他们‘求仁’的目的。臣女心悦殿下,想和殿下亲近,就是在满足基本的情爱需求,为何非要压抑呢?”

可爱狡辩逗笑太子,捏脸教训:“怪不得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你这种就叫有才无德。”

轮到柳竹秋不满了,正色发问:“为何男子提倡德才兼备,女子有才反而无德?”

这点朱昀曦没思考过,随便拿习俗应对:“男女有别,男子要治国平天下,离不开才学。女子只要安守本等,服侍男子就够了。学识太多又不修妇德,就会自以为是,成天同男人作对。”

柳竹秋否定:“并不是只有男人才会治国平天下,武丁的王后妇好③曾多次受命代替他征战沙场,是位了不起的军事统帅。东汉邓太后临朝,通西域、抗匈奴,平定叛乱,举贤纳士,使东汉王朝度过了最艰难的‘水旱十年’。可见女子若有机会,也能实现文治武功。”

朱昀曦不赞同:“你说的都是古早的历史,已不适应如今的形势。”

“本朝宣宗驾崩,诚孝张皇后⑤摄政,重用‘三杨’⑥,威慑王振⑦,也被大臣们尊为‘女中尧舜’啊。”

柳竹秋直接拿皇家的家史举例,朱昀曦驳不倒她,耍赖斥责:“你又大放厥词,成天只会逞口舌之能。男子本就比女子尊贵,首先男人比女人高大强壮,农耕匠作都比女人在行,遇到战事也全靠男人冲锋陷阵。你们女人大部分柔柔弱弱,肩不能挑,背不能扛,除了相夫教子还有什么用?”

柳竹秋仗着周围没人,亮出唇枪舌剑:“庄子说‘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⑧,人掉进水里会淹死,鱼离开水却活不了。那在水里呆着究竟好不好呢?泥鳅为了钻沙,身躯柔软,乌龟为了抵御天敌,长着坚硬的外壳。这二者究竟谁的外形更优越呢?夫差迷恋西施弱不经风,唐明皇喜欢杨贵妃丰满体胖,他们究竟谁更懂得美色?判断不同事物本来就有不同标准,殿下不该用男子的标准去衡量女子。”

朱昀曦急躁:“标准不同又怎样?女人全靠男人养活,没了女人男人照样过日子,可离了男人,女人基本上都活不下去。”

柳竹秋狡笑提问:“殿下,天地、阴阳、男女这三组词汇是对立的吧。”

朱昀曦戒备地盯着她。

“没有地,天还存在吗?”

“不能。”

“没有阴,还有阳吗?”

“没有。”

“那没了女人,男人同样也活不下去啊,这道理老子和庄子早已论证过很多次了。”

朱昀曦斗不过她的巧舌,失笑数落:“你呀,不是老子庄子就是孔子孟子,只会拿别人的话当枪使。”

柳竹秋指着几上的筷子神气道:“现成的玉箸就摆在眼前,臣女何必再去削竹做筷?殿下说了这么多话该口渴了,让臣女敬您一杯。”

她赢得辩论,献酒转移太子注意,免得他动气责罚。

朱昀曦嘴上抱怨,实际正是被她这伶牙俐齿,不守成规的特色所吸引,越跟她斗嘴就越觉得她有趣。

微笑着饮下她奉上的清酒,说:“孤王有东西赏你。”

他从怀里掏出一支又细又长的小锦匣,里面装着一支湘竹管的毫笔。

柳竹秋接过观赏,赞叹做工精致,但看不出笔头是用什么动物的毛发制成的。

“是孤王的胎发。”

朱昀曦轻柔的语气令她胸中波涛轩然,惊愕地在他和毛笔间来回瞪视。

朱昀曦神情静美,霏娓道:“唐朝有个传说,一名书生上京赶考时用胎发做笔,竟高中状元,世人从此把胎发做的笔称为状元笔。春闱将至,你虽然不能参考,但孤心里已内定你为状元。这支笔是多年前太后为孤制作的,让孤来日赐给最忠心能干的臣子,现在孤决定提前把它交给你了。”

接触以来,他们互探虚实,不单柳竹秋摸清了太子的性情,太子也一直在洞察她的追求,有的放矢地施展怀柔手段,这回准确无误击中她的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