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第2/3页)

柳竹秋是女子,拿“逼、奸”来诬告她根本站不住脚,他相信以她的才智能轻易拆穿这漏洞百出的把戏。

庆德帝赞赏他的态度,传旨锦衣卫审慎断案,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朱昀曦这回盲目乐观,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案发时柳竹秋不在现场,事后也没能向目击者们了解情况,不便揪破绽。

那樊氏又当场自尽,成了以死明志的烈女,从感情上赢得了旁观者的支持。

仵作验尸,发现她身上体内都残留着被男人强、暴的痕迹,证实她死前确曾受辱。在没有旁证的情况下,瑞福作为第一个到场的男子嫌疑最大。

曹怀恩在高勇案中替章昊霖灭口人证,被贬为锦衣卫佥事。此番奉旨审理本案。

他觉得温霄寒是个灾星,想趁机拿他出气,升堂后先提来审问。

柳竹秋腹痛反复,这会儿腰也胀痛欲折,跪地时紧紧揪住膝上衣衫忍耐,勉力辩解:“晚生与那樊氏只见过一面,她自称被汤敬之抛弃,独自住在教场西街的陋屋里等死,求晚生替她搭救女儿。晚生看她可怜,命小厮瑞福送去钱米衣物,不料竟会发生这种事。如今想来定是汤敬之怨恨我同他打官司,逼迫樊氏来诬告,还请大人明鉴。”

曹怀恩见她脸色煞白,额头冒汗,说话也吃力,全不似前两次神气活现,怀疑她真干了亏心事,决意对其穷追猛打,命人提汤敬之问话。

汤敬之刚从顺天府大牢解到这里,一到堂上便大喊冤枉,不住说:“是温霄寒害我,求青天大老爷为草民做主!”

曹怀恩拍木呵斥:“公堂之上休得喧哗,若有冤屈且细细道来。”

汤敬之指着柳竹秋说:“禀大人,温霄寒觊觎草民的妾室樊氏多年,一直未能得手。前阵子得知樊氏外出养病又去纠缠。樊氏向草民告状,草民起初不信,觉得他那样体面的读书人怎会干这种腌臜事,还骂樊氏造次胡说。不料今日他竟公然派人奸污樊氏,生生逼死一个弱女子。只怪草民心大,没早做提防,可怜小女樱娘年仅八岁便没了娘,往后如何是好?万望大人为我们父女主持公道,严惩淫贼。”

柳竹秋的腰腹快被一阵猛过一阵的疼痛绞碎,双耳隆隆作响,几乎听不清他讲话。生理上的劣势无法凭智慧扭转,仅仅是对抗疼痛就几乎耗尽她的意志。

在曹怀恩讯问下艰难应答:“那樊氏前年患了肝病,早被汤敬之逐出家门,以汤敬之的财力,若对她有情,怎会让她流落到那种衣食无着的境地?”

汤敬之辩解:“大人有所不知,樊氏患病后好吸阿芙蓉缓解病痛,将身边的首饰衣物都当掉换烟资。草民见她屡教不改,不敢留太多钱给她,但每月的米粮和日用品还是按时供给的,否则她怎能好好地活到今日?温霄寒口齿了得,惯会混淆黑白。他的仆从作案后被邻里当场擒获,您只要审问那淫贼就能查明真相。”

曹怀恩冷嗤:“这还用你教?”

命差役押瑞福上堂。

柳竹秋听到脚步声忙回头打量,见瑞福无恙,心下稍安。

瑞福冲她微微点头,脸上只有关切,并无慌乱之相。

曹怀恩问明正身,喝令瑞福供认罪行。

瑞福说:“小的实未强、奸樊氏,真交代不出什么。”

曹怀恩厉声斥责:“樊氏当众指认你,随后投井自尽,难道她会为了诬陷你搭上自家性命?”

瑞福已看出柳竹秋状态萎靡,知她受痛经折磨,没能向审案官仔细分说,镇定地替她补充:“大人有所不知,樊氏身患重病已时日无多。她的女儿还在汤家,汤敬之用那幼女做威胁就能随意摆布樊氏,叫她去死,她也会乖乖从命。”

汤敬之高声打断,反说他们主仆诬赖好人。

曹怀恩审过的案件不下数千,经验老道,不纠结模糊问题,紧追要点盯着瑞福逼问:“那樊氏生前确遭强、暴,你说犯人不是你,就先拿出证据来。”

樊氏已死,空口不足以取信,怎么看都是桩跳进黄河洗不清的是非。

柳竹秋谨防曹怀恩要动用大刑,欲待周旋却力不从心,以为这回真要马失前蹄了。

瑞福紧咬下唇,在上面留下一个渗血的齿痕,而后拿出酝酿好的决心,对曹怀恩说:“大人,小的本身就是证据。”

曹怀恩质问:“这是何意?”

少年抬起低垂的头颅,声音紧张而清晰:“小的其实是女子。”

此言震动全场,柳竹秋怔愕地望向他,不觉松开了因疼痛紧闭的牙关。

曹怀恩赶忙用力拍响惊堂木,大声威吓:“瑞福你休要信口开河,你说你是女子,又怎会成为温霄寒的小厮?”,接着转问柳竹秋:“温霄寒,这是怎么回事?你可知情?”

柳竹秋难以作答,瑞福开口后勇气倍增,抢话道:“小的自幼改装,旁人一概不知。事情还得从十四年前说起,那年小的刚满五岁,因家中贫寒难继,父母被迫将小的发卖。那人牙子手里已有好几个女童,见小的相貌普通,恐卖不出好价钱,就将小的打扮成男孩,这样可多买几两银子。他在交易前叮嘱小的不可被人识破,否则性命难保。小的便以男孩身份被卖到柳家为奴,后来又被柳三爷送给温先生做随从,这十四年间再无一人发现小的的真身。试问一个女子如何能够奸污妇女呢?”

曹怀恩叫人去找两个稳婆来给瑞福验身。

差役去了许久,叫来两个在衙门挂了号的接生婆。婆子们将瑞福带到后堂,过了一会儿转回来。

曹怀恩问她们结果。

婆子们相互看了一眼,说:“禀大人,此人是男子。”

瑞福惊讶地望向她们,又见汤敬之得意偷笑,明白这公堂上的人心多被金钱支配,甘昧天良指鹿为马。

曹怀恩怒汹汹呵骂:“好一个满口谎话的奸贼,先给我痛打五十大板!”

他拈起签牌掷到堂下,皂吏们上来拉扯瑞福。

瑞福闪避两步,睁大潮湿泛红的双眼高喊:“大人想必还分得清男女,请自行验证吧!”

说着解开衣带,迅速脱去层层衣物。

皂吏们被这举动惊呆了,其余人也愕然相视。

不消片刻瑞福褪光衣裤,一、丝、不、挂站到大堂中央,向所有人展示。

那具身体黑瘦单薄,发育不良,没有寻常少女的动人曲线和丰腴美感,其女性特征却是显而易见的。

谎言碎了一地,无辜的女孩踩着碎片,血淋淋地赢得了清白。

人们讶然无语,都因这离奇一幕暂失方向。

唯有柳竹秋心里如刺如割,脑中焰焰烘烘。

旺盛的怒火掩盖了痛楚,她撑地站起来,先脱下氅衣上前裹住瑞福,看到她委屈哀伤的眼神,愤怒更突破极限,扭头步步逼近缩在地上瑟瑟抖颤的汤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