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第2/3页)

次日柳竹秋拿到了汪蓉遭删除的供词。

他说翁子壮在互市屠杀鞑靼平民时,朝鲜使节团也在现场。

事涉邦国,怪不得梁怀梦要销毁这段讯息。

希望有时就藏身在巨大的风险中,柳竹秋决定顺着这条线索查找惨案的目击者。

经过多方打听,得知当年那支使节团里不单有来京朝贺的使臣,还有几十名留学生,其中一个叫权厚宰的青年至今仍在国子监学习。

她打听到权厚宰嗜吃,来北京后以饱尝上国美食为要务,朝廷发给的津贴几乎都被他花在了饮食上。

柳竹秋寻思靠这事去跟权厚宰套近乎。下次面见朱昀曦时,求他借了个御厨使唤。

她在国子监里的熟人多,请和权厚宰认识的朋友牵线,邀请他们到外宅做客,饭点时设盛宴款待。

权厚宰出身于朝鲜的两班贵族,不到二十五岁,身高七尺,模样周正。友人评价他诚实守信,颇有学识风度。

柳竹秋观他性格腼腆,人多时不怎么讲话,看得出处事谨慎。

但等到开席,他顿时变了个人,身体里注满火热的干劲,两眼毫光迸发,用还算文雅的姿势一刻不停地夹菜、舀汤、咀嚼、吞咽,别人边说边聊,一杯酒没喝完,他那边三四碗菜已下肚了。

柳竹秋不断命厨子加菜,悄悄观察权厚宰,见他脸上喜色渐盈,像是吃爽快了,笑问:“不知今日的酒菜可还合权兄口味?”

权厚宰刚夹了一块笋鸡脯入口,正嚼得欢畅,听她询问匆忙咽下,笑道:“在下正想问温孝廉家的厨子是哪里请来的,烹饪手段着实高妙,就拿这笋鸡脯来说吧。鲜嫩滑爽,口感清新。在下来中国四五年,鸡肉和笋都是常吃的,却没尝过这样好的佳肴。”

柳竹秋怡然解答:“小生家里的厨子曾是专为太子殿下烹制御膳的,自非寻常庖厨可比。”

权厚宰惊喜羡慕,问她是否能经常吃到宫廷美食。

柳竹秋慷慨道:“殿下常有赏赐,欢迎诸位好朋友常来寒舍,大家共享美食。”

送客时赠送每位宾客一斤干海参二两金丝燕窝。

过不多久她再找借口邀请权厚宰,拿黄鼠、蛤蜊、熊掌等珍稀佳肴招待他。

权厚宰身在异国,经济并不宽裕,从未像这样畅爽淋漓地满足过口福欲,每次都只恨肚皮小,但愿多长两个胃来装山珍海味。

如此一来而去双方便混熟了,他也会赠送柳竹秋一些朝鲜国出产的土仪,换得的回礼则是市面上罕见的珍贵食材。诸如鲍螺、驼峰、烧麋、天鹅肉……全是柳竹秋从太子那里讨来的贡品。

这日她又向朱昀曦求要新进贡的鲥鱼,朱昀曦在见面时交给她。

柳竹秋打开装鱼的坛盖,一股浓烈的腐臭冲鼻而来,她像被老虎咬了一口,赶紧扣住盖子,退后苦嚷:“这真是鲥鱼吗?怎么这么臭?”

鲥鱼自古是盘中珍馐,宋代刘植曾作诗赞之。

“香堪配杞菊,味不数菰莼。玉露双酘熟,秋风一筯新。”

当年她随父在广西任上,每到春夏时节都能吃到新鲜鲥鱼,用小火煎炸,其酥香鲜甜不一而足,真可谓人间至味。

哪像这坛子里的恶物,只合拿来催吐。

朱昀曦在她开盖前就已捂住鼻子,蹙眉道:“这是本月刚到的冰鲜,我是一直不懂这鲥鱼有什么好的,从小受不了这股恶臭,闻一闻整天都恶心得吃不下饭。”

每年江苏一带捕捞鲥鱼,先用来祭祀南京的孝陵,之后装在冰鲜船里运往京城,预备六月初一祭祀太庙。

船只昼夜不停的航行,奈何夏季炎热,冰块不足以保鲜,运抵京城的鲥鱼都已腐败发臭,洒盐腌渍后进献皇家,早已失去其原味。

柳竹秋替鲥鱼正名:“臣女在广西时常吃新鲜鲥鱼,真真味美可口,想这贡品跋涉千里来到京城,色味俱变,已是腐坏之物了。”

她听说运送贡品的冰鲜船总在途中骚扰百姓,每到过闸时需动用上万民夫拉纤,沿路的官府还得进献大量冰块供其使用。

有时地方河道需要筑坝防汛,为了等冰鲜船过境,经常延误工期,导致工程滞后破坏防洪任务,劳民伤财,贻害多方。

她向朱昀曦讲述这些弊端,询问将来是否能革除这项进贡。

朱昀曦叹气:“这不像织造可以酌情蠲免,是太、祖定下的祭祀规矩,如何能改?顶多减少份额,就这样都肯定有人反对。”

柳竹秋明白他的难处,遵守祖制是每一代皇帝即位的先决条件,犹如一副挣不断的镣铐紧紧套住天子臣民。

前人栽的树可用以乘凉,倘若不许修剪枝丫,掉下来也会砸死人。

朱昀曦让云杉端走碍眼的鲥鱼,云杉知道此刻碍眼的还得算上他,退下就没再回来。

朱昀曦让柳竹秋坐到身边,哄她吃加了多子丸的糕点。

柳竹秋每次见他都得接受这一赏赐,早已起疑,探问:“殿下老让臣女吃这美容的药膳,是嫌臣女貌丑?”

朱昀曦立刻端详着她的脸否认:“你哪里丑?不是挺俊的吗?”

柳竹秋正经道:“您当初评断臣女仅为中人之姿,臣女记得很清楚呢。”

朱昀曦揪住她的腮帮笑嗔:“小心眼,这都记得这么清楚。”

“殿下的话是金科玉律,臣女怎敢忘怀。”

“以前不喜欢,瞧着是一般,现在喜欢了当然越看越顺眼了。”

他搂她入怀,捏着她的下巴仔细品鉴,真觉得世间所有美好都不及她可爱。

柳竹秋调侃:“殿下这话倒真像邹忌夫人②的心态。”

朱昀曦反问:“你刚认识我时对我是什么感受?”

柳竹秋撒娇:“这个臣女讲过无数遍了,殿下乃人间绝色,臣女起初对您一见钟情,如今是情有独钟。”

朱昀曦微微眄睨:“我看去年那个新科状元何玿微生得很好,你觉得单就相貌而言我比他如何?”

柳竹秋未料他还惦记这条小辫子,忙郑重表态:“不用比,自然是殿下更好看。”

朱昀曦往下引申:“邹忌的老婆因为爱他,夸他比徐公貌美。他的小妾出于畏惧,他的宾客有事相求,也都这么说。你属于三者中的哪一种?”

第二、第三种肯定不能选,分明是逼她以妻室自居。

柳竹秋不愿给自己留把柄,另辟蹊径道:“殿下比何玿微好看是事实,臣女

说实话罢了。”

听不到期待的答案,朱昀曦顿失笑容,失望埋怨推着他步入烦躁,突然将她按倒在椅榻上,欺身压住,在这掌控者的状态助威下才敢向她施以逼迫。

“你为何总是故意逆着我的意思说话?在你看来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柳竹秋细致入微地感受到他的急切,依然冷静求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