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第2/3页)

二人再往营地中央深入,在打铁场上方的土房里见到了老姜头。

柳竹秋先听许应元说老姜头原是个铁匠,年轻时打伤财主,被判到此地充军,今年刚满四十。

见面后她发现本人面相接近六十岁,沾满尘絮的头发胡子几乎挡住整张脸,只露出两个被皱纹环绕的眼窝,眼神沧桑而锐利。

听完许应元简短介绍,老姜头向柳竹秋恭敬道:“温大人的名头我们这些边地上的罪人都如雷贯耳,您一发话,想必一呼百应。可这牢城营里去掉老弱病幼,统共只四百男丁,又无像样的兵器,怎么打得过刺客呢?”

许应元指着打铁场大胆提议:“要不把那两只铁烟斗搬去开路?”

他指的是两门边军放在营里着人修理的大黑炮。

那火炮是当初太宗北征时神机营留在永加堡的,在库房闲置多年。前阵子朝廷下令清点各卫所堡垒贮藏的火器,永加堡的这两门宝贝重见天日。毛标安新官上任,想着或许能靠它们立功,命令牢城营的铁匠们赶工修理。

老姜头带着人忙活了好些天,前天据说已修好了,还配套制作了百来颗炮弹,只等将官来验收。

他听说是救驾,也不怕挪用军火会杀头,当即敲响家门前的铁钟,召唤营地里的人,并对柳竹秋说:“这差事风险大,小人也不能逼着大伙儿去送死,还请温大人亲自发布招募令。”

柳竹秋正点头,许应元忽然指着东面惊叫:“那边着火了,是五梁殿的位置吗?”

之前消失的天际线在红光映照下重新现形,夜空仿佛浸入血水的浓稠泥浆,杀气腾腾。

刺客放火烧山了!

苦役们来得迅速,他们已发现东面的山地失火,都惊奇地指点议论。

柳竹秋一刻不能多等,爬上一旁垒成尖堆状的木箱,在老姜头介绍完她的身份后用洪亮的声音向人们宣话:“各位父老,你们都看到那边的火光了吧,现有大批刺客正在那里围攻当朝太子,必须立刻赶去救驾。大家在边地受苦多年,一定很想念家乡的亲人,此番正是立功脱罪的好时机,保住国储,你们必将苦尽甘来,衣锦还乡!”

下面人齐齐仰头望着她,沉默似钩子拉扯她的心尖,但这种时候话越少越有用,说多了反会令对方生疑。

打铁场上只点着一只铁盆做的火炬,光线不足以照清人们的脸,她努力透过昏蒙的亮光观察人们的神情,模糊之后仍是模糊。

就在希望即将跟着模糊时,人群中有人高喊:“您是帮许管事伸冤报仇的温孝廉吗?”

柳竹秋心头一振,忙大声回应:“正是!”

紧接着又有人问:“斗垮奸相贾令策的也是您?”

“正是!”

“还有横行霸州和大同的大太监高勇、罗东生,都是您除掉的对吗?”

“没错!正是本官!”

人群开始骚动,像被烈火烧开的沸水,涌动着力量,一人起头,众人尽都振臂呼啸:“温大人,您是除暴安良的青天大英雄,我们愿意跟您去救驾,请带路吧!”

柳竹秋欣喜激动,含着泪向众人抱拳一揖:“诸位忠勇仁义,都是英雄豪杰,温霄寒先谢过了!”

她跳回地面,让人们带上铁锤铁锹菜刀斧头等能用于战斗的器具。许应元为她找来一把朴刀一套弓箭,还赠送一只牛皮做的水袋。

老姜头指挥帮手将两门大炮抬上驴车。

缺少参战的坐骑,便用驴和骡子代替,大家点起火把众志成城地奔向火光升起的山地。

五梁殿的山头散布火场,有的地方火势尚未蔓延过来,浓烟已作为先头部队重创藏身山林的人们。

这半日朱昀曦和麾下军士与歹徒殊死搏斗,承受住了刀箭、炮火的打击,且战且退进入高地。

歹徒们数次进攻失利,恐官军到来支援,干脆放火烧山,想借森林大火送太子归天。

这时跟在朱昀曦身边的只有单仲游、随军从官和几百名亲兵,他们被烟雾驱赶着向尚未起火的地带移动。

逃跑途中不断有火箭落下,点燃周围的树木,烟雾渐渐阻碍视野,倒塌的火树不断分割队伍,还有神出鬼没的敌人,随时会跳出来制造几具尸体。

朱昀曦已分不清层出不穷的惨叫来自哪个方向,从刚才起他就没见着单仲游,身边的从官也只剩下柳尧章。这还是他刻意牵着手臂亲自保护的,生怕弄丢这位未来国舅的性命,回头没法跟柳竹秋交代。

柳尧章怕到麻木反而无所谓了,耳听山下又响起隆隆的炮声,忙提醒朱昀曦道:“殿下,这炮声和刚才的不一样,想是援军来救驾了。”

朱昀曦仔细辨认,也判断是自己人,喜道:“这救驾的将领来得及时,待孤王脱险定要封他做昭武将军②。”

他们还不知道开炮的是永嘉堡牢城营的苦役。

柳竹秋指挥老姜头和帮手们用大炮轰炸刺客的炮营,自领一队人杀奔山林,遇到幸存的官军便向他们打探太子的下落,领着他们同去救驾。

来到一座山腰,前方众多树木都已起火,烟雾弥漫,凶途险恶,据说连敌人都不敢深入了。

一名太子的卫兵信誓旦旦讲述,朱昀曦就在这座山背后的位置,而眼前这条路是最快的捷径。

火焰在柳竹秋眼中张牙舞爪,却不能撼动她的眸光。

见前方凝冰的山涧受热融化淌出细流,她跳跃上前,直接在水荡里打滚浸湿衣袍,再用湿布遮住口鼻,不顾旁人劝阻毅然奔向火场。

矫健英姿震撼和鼓舞了其他人,数十人勇敢跟随,效仿她打湿衣物,湿布蒙脸,向燃烧的林地发起冲锋。

山的那一边,朱昀曦已被危机挑在了角尖。

卫兵全部战死,这会儿没人护驾,他还得护着手无缚鸡之力的柳尧章,在杀死纠缠不休的敌人后,二人相互搀扶着逃到一处山坡上,身后又跑出几个阴魂不散的追兵。

朱昀曦渴极累极,看柳尧章也快跑不动了,山穷水尽不过如此。

他估计自己等不到救兵赶来就会结束这短命的一生。可能太过疲累,没有精力自怨自艾,只感到遗憾和讽刺,笑谓柳尧章:“回去以后跟陛下和大臣们说,给孤王选个好听点的谥号。”

柳尧章听太子这意思是要舍命掩护他逃生,悲痛慌乱道:“殿下不可如此啊!”

朱昀曦看他一眼,流露些许不舍:“告诉柳竹秋,非是孤负心,只怪天不从人愿。”

柳尧章未及答话,胸口被他重重一推,大叫着滚下山坡。

敌人冲锋上前,朱昀曦挥剑拼杀,裹满凝固血浆的宝剑不再锋利,招式也有些迟钝,要不是身穿精钢铠甲,里面还有一层防护性极强的金丝软甲,他非受致命伤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