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长途奔袭求快更要求稳, 为避免行军途中遭遇突袭,队伍被敌人分割造成混乱。朱昀曦将部队分成三段,每一段都设置前后左右中五军, 移动时保持队形, 以应对突发战斗。每个士兵自带一天的口粮, 另派一支队伍护送辎重粮草入关, 从关内转向新平堡支援,以防止敌军打劫。

他安排好三部军队的指挥官,亲自领导先头部队,奔向七十里之外的新平堡。

夜幕降临,天空飘起巴掌大的雪花, 借着风势抽得人鼻青脸肿, 人马呵出的热气没等完全散开便凝成阵阵冰雾。极寒天气下厚厚的皮裘棉衣形同虚设,人们都感到赤身裸体般的寒冷。

奉驾的文官宫人们不曾吃过这种苦, 劝朱昀曦安营扎寨, 天亮再行军。

朱昀曦严斥:“你们也不瞧瞧这里的地势,且不说延误军情,万一敌人趁我军扎营时来袭,所有人都只有挨宰的份儿。”

他下令全军不得停顿,天亮前必须赶到新平堡。

行军时人马难免有快慢之分, 柳竹秋原是紧跟着朱昀曦的,后来有意落后半里地, 以便观察沿途情况, 协助警戒。她策马走在前军队伍里, 路遇一名在道旁等候的近侍, 他是奉太子命令来寻她的。

“温大人, 殿下正找您呢。”

收到太子召唤, 她赶忙打马追上去,问他有何吩咐。

朱昀曦听她说话声音直打颤,显是冻得难受,忙问:“孤给你的火狐袄你穿着吗?”

“穿了,殿下您呢?衣物够御寒吗?”

柳竹秋关切地打量太子,风大雪大,每个人的眼睫都结了霜。

朱昀曦的睫毛特别长,挂的霜也特厚,像被两扇白鸟的翅膀覆住,他擦了几遍都没用,索性不管了。

柳竹秋以己度之,估计他也冷得够呛,心疼道:“天气酷寒,请殿下莫要勉强,以免伤及玉体。”

侍从们问候寒温朱昀曦都不在意,被喜欢的女人关心却很喜悦,和风声比赛似的大声说:“孤以前跟你说过,孤自幼崇敬太宗,想效仿他远征漠北。打仗怎避得寒暑?孤此次离京已做好眠冰卧雪的准备,绝不能因这点寒冷延误战机。而且,孤还找到一样御寒的好东西,你要不要尝尝?”

他摘下腰上的小锦囊扔给她。

柳竹秋拉开索子,将囊中的物品抖在手心上,是一节节黑乎乎的东西,仔细辨认竟是晒干的辣椒。

“殿下会吃辣椒了?”

她还记得当年哄朱昀曦吃灯影牛肉,害他涕泪俱下满头大汗的景象。

朱昀曦笑道:“听说辣椒比烧酒燥热,轻便好携带还不会被冻住,孤试了试很管用,就是不知道对你这习惯食辣的人是否同样奏效。”

他言出必行,克服娇惯习性,遵守与将士同甘共苦的承诺,证明崇古尚武的理想并非空谈。

柳竹秋突然生出老鸟目睹雏鸟学会飞行的感受,骄傲又欣慰,这大概是每个期许明君的辅臣都有的心态。

她将那把干辣椒塞进嘴里,嚼咽后说:“殿下,这辣椒品种不好,下次微臣进献四川的线椒给您,那个比这种辣十倍。”

朱昀曦趁左右侍从没跟上,靠近她低声玩笑:“你让我吃那么辣的东西,难道想谋杀亲夫?”

柳竹秋生怕被人听见,不愿在原则问题上被占便宜,小声回呛:“殿下现在开这种玩笑,是想被人误会我们是李承乾和称心①吗?”

朱昀曦吃了个大瘪,咬牙挤兑:“回京以后马上将那线椒献给孤,孤要试试吃了以后会不会像爱卿这般言辞辛辣。”

雪渐小转停,前方探马来报:“鞑靼大军正在围攻新平堡,看阵势已激战半夜了。”

朱昀曦又惊又喜,惊的是阿努金不按常理出牌,险些被他骗过。喜的是自己及时率军赶到,正好打他的后背。

新平堡守关将领熟读兵法,经验老道,这几日见西洋河冰冻三尺就提防阿努金会朝这方突破,命士兵在冰盖上修筑路障,加强巡防,深夜也不敢懈怠。

今晚三更时分敌人果然借风雪掩护来袭,想通过坚实的冰盖入关。

两岸的守卫发现异动立刻倾巢而出,凭事前的周密部署和顽强意志顶住蒙古骑兵一次次冲击。

双方杀得难分难解,到了破晓时分,漆黑的天际透出曙光,红日慢慢升起,照亮西边的地平线。

那里忽然传来阵阵轰鸣,仿佛一条巨龙正从地壳下游来,先惊动了正在外围准备进攻的鞑靼后备军。

他们看到一支庞大的军队蚁群般卷地而来,无数飘扬的旗帜显示这是汉人的援军。

守关将士们也看到这一幕,明白他们终于熬过黎明前的黑暗,个个欣喜若狂,,铆足劲儿与敌人厮杀。

阿努金原先预计汉军就算增援也是从关内方向增兵,没料到数万大军会直接从关外连夜奔袭攻打他的后方。

两军在山坳里相遇,鞑靼人的骑兵优势难以发挥,开头一场肉搏战打得极其血腥。

朱昀曦命神机营占领高地从两翼攻击敌人,运用柳竹秋发明的轮换射击战术,火力密集而持久,打得鞑靼人落花流水。

阿努金也是个战场老手,急命军队回缩,准备重新编队发起冲锋。

朱昀曦看出敌人的伎俩,蒙古骑兵的骑射技术整体胜过汉军,以轻捷迅猛为特点,总能轻易分割敌阵,实现各个击破。

绝不能让他们发起冲锋。

他喊出口令,要带队出击,随驾官员们怎敢容他在战场上任性,慌忙苦苦劝阻,一人甚至跑来跪地拦驾。

朱昀曦眼看这帮迂腐书生要坏事,抽出宝剑指向那人,说再不让开就取他性命。

大凡文官都信奉“文死谏”,皇帝也深知他们这一追求,不肯做助其成名的昏君,面对官员进谏通常都很克制,因此被太子举剑威胁这种机会诚可谓千载难逢。

那人顿时亢奋地发起人来疯,伏地大哭:“臣奉旨护卫太子殿下,殿下不听忠言,一意孤行,乘舆一旦陷落,岂但不复为国储,更将做国之罪人。”

他当众责骂太子,其他人不能让他独抢风头,也跟着涕泪劝谏。

朱昀曦还下不去手杀自己人,怒斥:“你们不听军令延误军机,都是逆臣!”

那跪地的人理直气壮反驳:“殿下若自认英明,且问问在场可有人支持您!?”

这帮人都是官场油子,早练就与君主唱对台戏的本领。

朱昀曦见他们嘴闭得蚌紧,看似痛心忧愤的神情后都隐藏着对他的轻蔑。

他们并不是真心效忠,只想通过他升官发财,所以拿他当金饭碗小心看护。认为最稳妥的保护方式就是将他放进柜子牢牢锁住,不允许他按自身见解行动。

他怒火中烧,不似身处冰天雪地,而是蹲在老君的熔炉,血管里涌动着滚烫的铜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