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第2/3页)

“因为现行的道德传了千百年已被世人所接受,就像现成的规矩能用来约束大部分人。但权力是凌驾在规矩之上的,能实现私欲,还能支配受道德控制的善类。陛下带头宽己严人,上行下效,道德便沦为权力的遮羞布了。”

陈尚志这张白纸看到脏污就难受,忧虑道:“要怎么才能改变现状呢?”

柳竹秋的结论是:“当前没办法,只能等将来局势变化再做努力。”

陈尚志明白她指的是太子践祚后。

听柳竹秋提起太子他心里就像压着一颗剥了皮的青梅,又不敢露出一丝酸味,打量着她的表情睍睍道:“殿下好像很久没召见你了。”

柳竹秋不经意地点头。

他感受微妙,有些欢喜,有些担心:“你们吵架了?”

“没有,现在陛下看我不顺眼,我得远着太子。”

“为什么?你几时惹陛下不高兴了?”

“我没惹他,因为太子太信任我,对我恩宠太多,陛下起疑了,怕我将来做权臣摆布新皇,想趁早扒我几层皮杀一杀我的气焰。殿下知道他爹的心思,暂时不敢再亲近我了。”

“那你要如何躲这场祸事呢?”

“放心,我已想好对策,等安排好再告诉你。”

要靠伪装大淫、魔挡灾,对着如此纯洁的陈尚志,她真有点羞于启齿。

陈尚志对她充满信心,但除了她的安全还在乎她的心情。

“……你见不到太子会想他吗?”

他像在窥探美丽而危险的花园,对上她无心的凝睇,脸刷然通红。

相处日久,柳竹秋看得出陈尚志心悦她,少年人对照顾关爱自己的年轻女性萌生爱意属平常现象,善加引导便是,没必要谈虎色变。

她又一向鄙视传统贞洁观,假使有了丈夫也不会将自身归为对方的专属物严格与其他男人避嫌。

所以跟陈尚志的交往仍以坦诚大方为原则,如实说:“当然会想,你很久看不到陈阁老也会想他吧。”

“……你把殿下当做亲人?”

“是也不是,他身上有我不得不依赖的东西……”

不满帝王家的横行霸道,却必须依附皇权,就像孩子必须依靠暴虐的父亲供养,还得归心顺意为其尽孝。

但愿太子保持宽仁,将来做个厚道的君父。

柳竹秋寻思下面该聊什么,或是打发陈尚志回去歇息,肚子冷不防传出咕哝声。

她顿觉丢脸,陈尚志却喜道:“你饿了吗?”

“哦,本来没胃口,跟你聊得舒畅就知道饿了。”

“我给你做好吃的。”

“又是荷包饭?”

“不不,是卵熇。”

陈尚志指着取暖的炭盆说:“用这个就能做。”

这些小事柳竹秋都顺着他,让春梨取来他需要的炊具食材。

陈尚志将小锅架在炭盆上,在锅内倒入米饭,翻炒松散后在中央刨出一个露出锅底的小坑。加入一小块猪油融化,倒进打散的蛋液炒成蛋花,加盐、火腿丁,然后和米饭拌匀,起锅时撒一把葱花,喷香的卵熇就做好了。

入口干爽鲜香,炒得微焦的饭粒还带有少许锅巴,滋味着实不错。

陈尚志见柳竹秋吃得欢畅,心里美滋滋的,说:“你试试加点茶水泡着吃,味道更特别。”

他另做了半碗茶泡饭让她品尝,柳竹秋几勺子下去吃得干干净净,赞不绝口道:“好吃好吃,裕哥真能干,用这么简单的材料做出美味佳肴,这就叫返璞归真,大巧若拙。”

“你喜欢我以后天天给你做。”

陈尚志笑着摘下她嘴边的饭粒并随手吃掉,她立时愣住了。

少年也因自己的大胆惊诧,但随即鼓起勇气顺水推舟表白。

“季瑶,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变得让你可以依赖。”

这个尴尬的小事件只在柳竹秋心里停留了一晚上。

第二天她的精力就转到南山的兵器厂去了,在衙门里当差时也焦急等待着东厂那边的消息。

下午放衙回家,云杉先来报喜。

“东厂在南山查获了唐振奇和孟亭元合伙建造的兵器厂,陛下震怒,已传旨逮捕孟亭元,让他和老唐一起受审。”

情况不出所料,柳竹秋一阵难受,杀身成仁的故事一再发生在熟人身上,等同于心理酷刑。

云杉见她黯然无喜,疑心:“你怎么这么冷静?张选志事先跟你通过气了?”

“嗯……”

柳竹秋能为孟亭元做的就是严守秘密,保证他的计划平稳实现。

快到饭点了,她留云杉吃晚饭,顺便询问朱昀曦的近况。

天微黑时,柳尧章匆匆跑来。

“白天左家小姐派人送了一小包药材到我家,说是给你的。你嫂子接着,那人没说个所以然就跑了。刚才我回家一看,发现情况不太对。”

左敏兰给的药包里有甘草、大戟、芫花、甘遂、海藻、乌头、贝母、瓜蒌、天花粉、半夏、白蔹等十八味药材,刚好凑成十八反。

每种药材只一两块,不像入药的。

柳尧章博学,知道药草方里的“十八反言”:本草明言十八反,半蒌贝蔹芨攻乌,藻戟遂芫俱战草,诸参辛芍叛藜芦。

当中包含“反叛攻战”四字,像是某种示警。

左敏兰乃深闺少女,若知晓重大危机,也只能从家长处获悉。柳尧章想其父是通政司通证,与妹妹同在一个衙门,便赶来问讯。

左通政家距此不远,柳竹秋先派人去查看,家丁回禀:“左通政全家白天出城上香了,说过几天才回来。”

柳竹秋惊骇地对三哥说:“我听说左通政跟右军都督府的胡同知是把兄弟,唐振奇得势时胡同知很会奉承他,这阉狗兴许捏着这些旧日拥趸的把柄,想煽动他们谋逆。”

事实正是如此,唐振奇在牢里仍消息畅通,得知东厂查获南山兵器厂,他明白死罪将至,忙使出被捕前就安排好的后手,命党羽们立刻攻打皇宫发动政变。

他手握同党的罪证,那些人怕唇亡齿寒,不从也得从。

眼看京城将乱,有良心的都提前暗示亲朋们外出避难。

左敏兰在家偷听到父母谈话,知道阉党要造反。左通政不肯出卖好兄弟,决定先带妻儿外逃。左敏兰却有见识,担心父亲为一时的义气担上反贼罪名连累全家,便设法往外传递消息。

她最信赖的朋友就是柳竹秋,想她父兄都是朝官,正好预警。但这种杀头的事如何敢开口?写在纸张上也会惹祸,便以药材做暗号,相信柳竹秋看得懂。

距离她发出警报已过去两个多时辰,乱党们八成已开始行动了,柳竹秋望着消失的天光,仿佛目睹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正在降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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