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第2/3页)

朝中挟朋树党的大官们訇訇落马,各地百姓也不断揪斗贪官污吏,大量官员出于避祸、威胁的目的递交辞表,皇亲贵戚们担心民潮汹涌恐生变乱,请奏皇帝三思慎行。

云杉向还在养病的朱昀曦奏报这些情况,一旁侍药的柳竹秋先驳斥“民变”论。

“自古只有昏君奸佞才怕百姓,而今老百姓知道陛下在为民做主,且各地衙门也在正常办公,民众的生活未受影响,还不致生乱。”

民如水,君如舟,她正要借涛涛江水让搁浅的船只正常航行。

看到堆积如山的辞表,朱昀曦不免担心:“辞官的人这么多,朝廷没那么多候补官员,且新官缺乏经验,办事能力肯定不及原来的老官。这样下去也会导致政务废弛,搅乱人心啊。”

柳竹秋胸有成竹道:“陛下,这些人拿辞官做威胁,正符合我们的计划。请您即刻下旨,各衙门职位出缺,就在该司任职十五年以上的吏员里选拔人才替补就职。不拘官位高低,凡能者皆可居之。”

各衙门的公务都靠官员手下的吏员执行,老吏们办事经验丰富,大部分对公务的熟悉程度远胜上司官员,是现成的储备人才。

柳竹秋还另有深意。

本朝开国初期吏员的升迁并不艰难,能力卓越的照样能入职中枢,或者做封疆大吏。

后来科举制逐渐稳定,科甲出身的官员们出于维护阶层利益和歧视,在掌权后打压排挤非科甲出身的官员,通过制定严苛的晋升规则一步步切断了吏员的上位渠道,到后来一个吏员勤勤恳恳干上几十年顶多混到知县级别。事业无望,使得这一人群随波逐流,唯利是图,从另一方面滋生了腐败。

“陛下可趁此机会废除吏员晋升的成规,不拘一格,唯才是举。这样可得三点好处:填补官职空缺,解决用人危机,此其一;打破官员吏人之间的壁垒,改善官场的僵化风气,提高办事效能,此其二;第三点最要紧,科举制是士绅阶层的基础,朝廷只通过科举取士,他们便能一直掌权。为吏员们打开仕途,让这批人进入官场,形成新势力牵制士绅,将来您想取消士绅的特权,推行新国策便轻松多了。”

朱昀曦赞许这个对文官集团釜底抽薪的妙计,却另有顾虑。

“我不断出重锤打击那些人,他们伤不了我,定会口诛笔伐诽谤,真把我歪曲成昏君暴君可怎么办?”

他从小就知道读书人骂人厉害,这次南巡更被黑了个底朝天,舆论这把无形的利剑比真刀真枪还难抵御。

柳竹秋喂他喝下最后一勺汤药,放下碗勺,娓娓道出新建议。

“臣女正想奏请您准许开设报馆,出版一份面向百姓的白话民报。”

“民报?是类似邸报的东西?”

“是,平民里会识字的不到一成,笔杆子握在读书人手里,遇到奸人想怎么造谣编排都行,而百姓获知朝廷动向的途径都来自他们,这就是谣言屡禁不绝且防不胜防的症结所在。臣女想通过办报同他们争夺舆论主导权,用老百姓能理解的文字书写朝廷的大事要情,尤其要向他们介绍您的善政,披露获罪官员的劣迹,以免奸党混淆视听,煽惑人心。”

朱昀曦大喜,认为这是个天才的构想,忙提疑问:“买报纸需要钱吧,就算一份只卖一两文很多百姓也负担不起啊。”

“这好办,在各地城镇乡村修建报亭,定期张贴报纸免费供人观看,再让里长负责定期为百姓读报。”

朱昀曦拍案叫好,凭淘气本性为这一创举衍生出新功能:“以后谁敢跟我对着干,我就让人搜集

他的劣迹编撰成文刊登到报上,让他也尝尝流言的滋味。”

板报的经费他全包了,让柳竹秋推荐主办人。

柳竹秋说:“臣女觉得裕之正适合,他很擅长编撰,对出版印刷也颇有研究。”

这次多亏她解了倒悬之危,朱昀曦已无颜再起贪念,可内心仍不愿接受她是别人的老婆,刻意回避陈尚志此人,连他在金銮殿上冒充皇帝一事都不想过问。

他静默一阵,将浓烈的酸意硬生生压下去,强笑道:“你看人一向准,那就让他试试吧。”

说着视线落在柳竹秋的肚子上,柔声问:“产期就在这几天吗?你现在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柳竹秋摇头,趁机说:“吕太医说陛下的病情已稳定了,臣女离家甚久,想求您允许我今日出宫。”

她可不想让孩子在宫里降生,皇帝貌似老实了,也保不准他突然改注意,耍出让她为难的花招。

朱昀曦的心像被西北风推开了窗户,瞬间冷飕飕的,刚服下去的药也克化不动了。

笨拙地掩藏沮丧和不舍,请求她明日再走。

柳竹秋也想多等一天,看看内阁对“提拔吏人”这项政策的反馈,当晚仍留宿宫中。

二更时分她为朱昀曦念完最后一份奏疏的梗概,让宫女服侍他就寝。

朱昀曦却叫宫人们退下,略显局促地求柳竹秋再陪他说几句话。

“你……确定陈尚志不会介意这个孩子?”

柳竹秋做出以不变应万变的回答:“臣女没跟您说过,这个孩子其实是裕之建议留下的。臣女刚发现自己怀孕时想服堕胎药,裕之说吃药恐伤及臣女性命,劝臣女生下孩子,由他做孩子的父亲。”

朱昀曦将信将疑:“他真这么大度?”

柳竹秋淡笑:“他还说就算臣女心里仍想着陛下也没关系,只要臣女高兴,他什么都不在乎。”

朱昀曦像被敌人挑落马下,怔怔目视虚空,发出含着泪意的叹息。

“难怪你会心甘情愿跟他做夫妻,论心胸我是不如他……那……你心里还有我吗?”

他已不介意与别人共享她了,但求还能分到立锥之地。

柳竹秋任他握住右手,波澜不兴道:“您是君王,臣女的忠心从未改变。”

狡猾的拒绝方式令朱昀曦无语凝噎,悒悒翻身背对她。

柳竹秋为他掖好被子,欲待告退,忽听他闷声说:“我原本向春梨承诺会封她为后,可冯皇后对我情深义重,如今又为我而死,我无以为报,想让她做我唯一的皇后,在位期间都不再册立中宫了。你代我跟春梨解释一下,就说我会以别的方式确立她六宫之首的地位。”

柳竹秋十分惊疑,小心探究:“臣女早想问了,陛下是不是和春梨做了什么约定?”

朱昀曦答非所问:“你明天一早就走了,今晚留在这儿陪我吧。”

他像即将被丢弃的病犬惹人怜悯,柳竹秋依言没回弘德殿,洗漱后在帐外的椅榻上睡下。

可能是产期在即,胎动得厉害,她到半夜仍没睡踏实。

忽然一股苦甜发涩的气味飘散过来,这味道一入脑,四肢便迅速软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