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柳竹秋想找工具砸门窗, 她一撒手朱昀曦失去支撑,立即跌倒,撞翻一旁陈列商周青铜器的高几, 重重摔在地上。

她唯恐他摔坏了, 忙去抢救。

朱昀曦见烈焰仿佛蠕动的蛇群迅速逼近, 裸露的肌肤受灼浪舔舐, 像被刀钳撕割一般。

他很清楚乾清宫的门窗有多坚固,自觉在劫难逃,拽着柳竹秋的袖子悲急告白:“我们大概出不去了,同你和孩子死在这儿我不遗憾。”

他这一生充满狼狈不堪的意外,几乎在出生的一刻就注定难以善终, 全靠柳竹秋这抹亮色才不至沦为笑话。有她作伴, 碧落黄泉皆是桃源。

柳竹秋记得当年在五梁殿朱昀曦曾说想和她一同化灰永不分离,她也欣然应允。

时过境迁, 她心里已不存柔软缠绵, 只激荡着坚不可摧的求生意志,铿然拒绝道:“陛下,我们不能死在这儿。百姓还需要您,而臣女的丈夫也在等我回家。”

她甩他,捡起落在一旁的铜香炉走到窗户前使劲打砸, 浓烟涌上来,熏得她双眼痛辣, 不能呼吸。

倏地, 一股冷水自破裂的窗户洞里泼进来, 迎面浇了她一脸。

原来宫人们赶来救火, 正急着撬殿门上的大锁, 发现殿内有人砸窗, 先没头没脑往里泼水,然后协助砸开窗户。

柳竹秋咳嗽着催外面人递进一瓢水,转身泼在朱昀曦身上,抓住他的胳膊奋力往窗边拽。

这时宫人们撬锁成功,飞快推开殿门。

空气涌入,火势浇油似的猛长,滚烫的浓烟犹如一记硕大的拳头砸向门外,人们一哄而散,不敢靠近。

云杉恰好赶到,不顾劝阻飞身扑进火窟营救主公。

柳竹秋依稀看到人影奔入,忙随手捡起地上的碎物投掷。

云杉由此辨清方位,摸索着跑来,双方肢体接触,认出是柳竹秋和朱昀曦,惊喜下赶忙背起皇帝往外跑。

柳竹秋牵着朱昀曦的衣摆勉力跟随,逃到殿门外才陆续有宫人上前援救。

人们簇拥云杉驮着皇帝退至乾清门外,手忙脚乱展开救治。

朱昀曦被热浪和浓烟逼得背过气去,云杉洒了些冷水到他脸上,让侍从脱下衣衫为他扇风。

少时,他缓缓醒转,咳嗽未平便问:“柳竹秋在哪儿?”

云杉安慰:“陛下放心,荥阳君跟奴才一块儿出来的,奴才这便叫她过来。”

他转头命人去唤柳竹秋,一个宦官慌急奔来:“不好了,荥阳君阵痛发作,怕是要生了!”

声音传到朱昀曦耳中,软绵无力的他强挣着坐起来,使劲推搡云杉:“快去,找人来给她接生,大人孩子都不许有事!”

方才柳竹秋逃出殿门被两名宫女接住,走出几步便觉下腹剧烈抽痛,一股热流不住自双,腿,间涌出,汗衫裤已湿透了。

其实阵痛在火场里便开始了,她专注逃生使得痛觉迟钝,等脱离危险,体力精力几乎耗尽,再难抵挡宫缩带来的剧痛,捧着肚子虚脱坐倒。

周围宫女们没经历过这种事,扶不动产妇,嚷着催宦官来帮忙。

两个力气大的宦官将柳竹秋架到安全地界,柳竹秋熬过第一波阵痛,比他们还镇定些,估计这下得在宫里生产了,先催人们搜捕纵火者,再让人送她去景阳宫。

刚好朱昀曦也是这么安排的,他见宫人们将柳竹秋扶进轿子抬走,等不到吕太医来为他看诊,赶忙乘轿尾随。

此刻乾清宫烧成了火焰山,上千宫人奔走救火,景和门、龙德门两侧的宫巷浓烟滚滚,人流乱窜,路况非常危险。

两顶轿子只好穿隆宗门,过慈宁宫、启祥宫、长春宫、咸福宫,储秀宫,再穿御花园过钟粹宫方能抵达景阳宫。

朱昀曦让人开着轿帘,全程焦急眺望前方。

不远处火光冲天,间或传来宫殿坍塌的轰响,纵火的刺客或许还在左近潜伏……这危机四起的浓夜,能牵动他心绪的唯有数丈外耸动的轿厢。

行至长春宫前,婴儿的啼哭恰似一束鞭炮蹿上夜空,高速行进的队伍登时停顿。

朱昀曦脑子空了片刻,急命落轿,扶着云杉跌跌撞撞赶向被侍女们包围的轿子,一名女官慌张来报:“陛下,荥阳君生了,是个少爷。”

云杉知晓秘密,欢喜得握住主子的手以示祝贺。

朱昀曦在如获至宝的欢腾里浸溺数息,惊醒后忙问柳竹秋的状况。

女官说:“瞧着还好,但孩子的脐带还没剪断,不能再赶路了。”

朱昀曦下令就近安置,宫人们将母子俩抬入长春宫,忙活一阵,春梨闻讯赶来,亲自照料柳竹秋。

产房血腥,皇帝不能靠近,云杉替朱昀曦去看望一回,转来禀报:“荥阳君母子安好,她说陛下在火场里受了惊吓,请您好生将养。”

朱昀曦的心仍火烧火燎,问:“你看到孩子了吗?像不像朕?”

云杉笑眯眯悄声道:“奴才仔细瞧了,跟陛下一模一样,您右耳背后有颗小红痣,那孩子也有。”

确定了孩子的血统,朱昀曦狂喜不已,差点取他性命和葬送乾清宫的大火也如同节日烟花染上喜庆意味。

从此帝国后继有人了。

火灾持续到天亮,当人们扑灭最后一簇火苗,乾清宫及两侧的弘德殿、昭仁殿还有后方的交泰殿都化作焦土。

云杉连夜带人盘查纵火犯,抓住四名嫌疑人,朱昀曦授意他穷根究底,务必将宫中的细作叛徒清理干净。

柳竹秋沉沉睡了个长觉,醒来发现新生儿不在身旁,听侍婢说被皇帝抱去了,她便猜到那人妄念复燃,想同她抢儿子。

随他吧,这么多人亲眼目睹她生产,消息很快会传遍宫廷,他找不到理由安置孩子,用不着她开口也会受来自各方面的压力逼迫归还。

她心里有底,处变不惊,安稳吃喝调养,仗着身体底子壮,没管宫里坐月子那套规矩,三天后便冲澡洗头,恢复走动,第四天早上请求面见皇帝。

传话的女官回说:“僖妃娘娘要生了,陛下已赶去景阳宫了。”

柳竹秋吃惊,昨天春梨来探望她时还好好的,突然早产委实诡异。

她乘轿赶赴景阳宫,入景阳门看见皇帝的轿辇。

朱昀曦正在前院正殿坐着,身旁站着抱婴儿的奶妈,柳竹秋现下只担心春梨,拜礼后询问情况。

朱昀曦有些慌张地说:“稳婆和医婆都进去了,说一切还算正常。”

他亲手从奶妈手里接过孩子,抱去给柳竹秋看,借此分散彼此的紧张。

“他这几天精神很好,还特别能吃,两个奶娘才能喂饱他。”

语气神态之宠溺,俨然以生父自居。

柳竹秋心思全在春梨身上,暂时顾不上这头,去到后院产房前,只听春梨惨叫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