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因春梨早产, 柳竹秋在宫里多待了五天,确认母子俩无恙后再向朱昀曦请辞。

朱昀曦不便亲自送行,在她离宫前夜悄悄去探望, 抱着刚吃完奶的孩子爱不释手哄着, 叮嘱柳竹秋遵守约定, 每个月至少带他进宫一次, 让父子能够相聚,又问:“这孩子是跟你姓吧,你打算给他起什么名儿?”

陈尚志是以赘婿身份和柳竹秋成亲的,子女都随母姓。

柳竹秋看他比自己更疼孩子,大方道:“陛下若愿意, 就请赐他一个名字吧。”

朱昀曦不敢相信, 听她补充:“由陛下赐名是他的荣幸,臣女家的小辈是玉字辈的, 都是单字名 。”, 方才惊喜感激地笑了。

他望着孩子深思熟虑良久,说:“就叫他‘柳瑜’吧,《礼记·聘义》上说‘瑕不掩瑜’。你日后可别对他太严苛,纵有些小缺点也不要追究。”

秋雨彻夜不绝,次日早晨仍滴滴霏霏下个不停。

柳竹秋乘车在宫廷侍卫护送下返回荥阳府。

乾清宫焚毁, 朱昀曦考虑到重建耗资巨大,且紫禁城被外臣势力严重渗透, 皇室的安全得不到保障, 因此决定带嫔妃子女们迁居西苑。

柳竹秋授命秘密协助他处理政务, 今后会频繁出入禁苑, 身边这五百龙禁卫将是她的专属卫队。

来到住地所在的街口, 前导校尉来报:“陈仪宾①在前面等您。”

柳竹秋忙叫停车马, 下车与丈夫相见。

陈尚志已撑伞跑来,柳竹秋见他白脸冻得发青,想是在风雨中站立多时,心疼薄责:“你出来也不穿厚点,着凉怎么办?”

边说边解下自己的斗篷为他披上。

陈尚志不便当众做亲昵举动,红着眼眶笑得一脸委屈。

“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柳竹秋离开的这一个月,他每日牵肠挂肚,患得患失,以为她和皇帝旧情复燃。见她产期过后仍不归家,这猜测更确凿了。

心想她肚子里的孩子本是朱昀曦的,在宫里诞生便可顺理成章成为皇子,纵使柳竹秋不情愿,念着孩子多半也会妥协。

柳竹秋在宫里事务繁忙,只派人给陈尚志带过几次口信,这会儿颇为自责。丈夫信任她是一回事,仗着他的信任粗枝大叶忽略他的感受就是她不对了。

她不怕众人笑话,伸手摸摸他的脸。

“别说傻话,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我怎么可能不回来?”

说罢转头呼唤乳娘抱来儿子。

瞧见粉团般的小家伙陈尚志欣喜万分,将伞递给随从,小心翼翼接过孩子。

柳竹秋说:“陛下给起了名儿,叫柳瑜。”

陈尚志领会含义:“瑕不掩瑜,真是个好名字。希望他将来能人如其名,潇洒快乐地过一生。”

他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腾出左手携了柳竹秋的手,兴高采烈踏上还家之路。

皇家连发血案,朱昀曦借此对朝堂展开大清洗,全国获罪官员累积达数百人,处决、流放、受徒的近五万人。

由于及时进行了配套的人事制度改革,各地衙门仍在有条不紊办公,社会秩序未受影响。

同时大量能力突出的吏员顶替空出的官职,其中职位最高的还就任了侍郎、按察使、布政使等高官。

科甲官僚的势力遭受重创,士绅们的保护伞被极大削弱,税改的推行明显顺畅,朝廷税收比去年增加了两倍,大大缓解了财政压力。

陈尚志奉旨筹办《民报》,用礼部划拨的银子加上祖父留下的遗产在陈家遗址上盖起一座报馆,组建了一套编纂刊印的班底。

正月里《民报》第一期发刊,在京城引发轰动。老百姓们新奇欢喜,城内各处报亭前终日人流如织。报纸刊载时事、介绍国策,为肃清奸党,推行税改起到极大宣传效力。

开局良好,柳竹秋和陈尚志计划两年内在全国几个人口稠密的州府开设分馆,设置新闻搜集人,加大各地信息流通,这对改良朝政,促进民生都有好处。

冬去春来,二月里皇帝宣布册立刚出生仅五个月的皇八子为太子。

朝廷里的旧臣都被大清洗治得服服帖帖,新上位的官员全是皇帝的拥趸,反对声自然稀少。

而且现存的几位皇子都是庶出,李妃畏罪自尽,庄妃、齐妃谋逆,她们生的皇子都不宜立储。

剩下的皇七子母家是普通小地主,比不上皇八子的母家与太皇太后沾亲,舅舅还有勋爵身份,从法统上看皇帝立太子的做法也无可指摘。

三月初一,宫中为皇八子举行了册立大典。

东宫确立就该设立辅臣了,“三师”、“三少”②至少得先任命一两个。

为此柳竹秋拟了一份名单供朱昀曦择选,又制定了一套五年期的经济改革纲要,想交予朝臣们参详。

她身无官职,这些事得由朱昀曦经手。

三月十二,她接到皇帝口谕去紫禁城面圣,朱昀曦在养心殿接见她,说想让她看一样东西,领她往乾清宫的废墟走去,路上与之恬适闲聊:

“瑜儿近来还好吗?”

“好,臣女终日繁忙,回头叫保姆送他去拜见您。”

“算啦,瑜儿现在只肯吃你的奶,你长时间不在身边会把他饿坏的。”

他们走到原交泰殿旧址旁的花园,此地遭火灾荼毒,花木皆成焦炭。今年得暖阳春雨滋养,芜草杂花遍布残垣。

柳竹秋在朱昀曦指引下看向不远处一棵烧焦的树桩。

那是株柳树,桩头上半截已炭化,几个月前看是绝无活路的。如今根部竟生出四五棵新芽,似水润清新的碧玉。

柳竹秋感叹生命之顽强,脱口念出一句古词:“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③。这棵柳树真是命大呀。”

朱昀曦说起树的来历。

“那年某日我与你幽会后回宫,在路边看到这棵树,觉得姿态风韵很像你,便命人买下移栽到东宫,即位后迁来这里。去年火灾它被烧得焦枯,我以为它活不成了,舍不得掘去,让花匠砍去枝头留下桩子,今春它果然又复生了。”

柳竹秋惊讶感喟,踌躇着望向身边人,在他脸上看到了穿花拂柳的春风。

“现在我觉得它不止形态像你,根性也似你这般百折不摧,我很后悔过去没能透彻地了解你,好在如今还不算迟。”

朱昀曦动情地握住她的手,眼神里出现崭新的情愫:平等与理解。

“待会儿我会在文华殿召见阁臣和六部九卿,以前曾允诺给你的官职,今天将会兑现。”

柳竹秋克制住激动,问:“您是说,要封臣女为‘知制诰’?”

“嗯。”

“可本朝并未专设此官职,都是由翰林大学士或者内阁大学士兼任的。”

“那就按这两种官职的官阶授职,我还要加封你为太子三师和太子三少,让东宫侍你为师,这样他以后才会乖乖听你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