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沙丘 18

银行家把双手放在盘子两边,杰西卡觉得他快要愤然拍桌而去了。

凯恩斯看着杰西卡。“请原谅,夫人。在餐桌上不应该谈论这么恶心的话题,但有人一派胡言,我必须澄清谬误。”

“你跟弗雷曼人交往太久,早已丧失理性。”银行家发出粗砺的声音。

凯恩斯平静地看着他,审视着那张苍白颤抖的脸庞。“你是在向我发出挑战吗,先生?”

银行家一怔,咽了一口口水,僵硬地答道:“当然不。我不会用这种举动侮辱到主人。”

杰西卡从这人的声音、表情、喘息、太阳穴的脉搏中感觉到了恐惧。他怕凯恩斯!

“我们的主人是否受到侮辱,他们自会判断,”凯恩斯说,“他们是勇敢的人,知道捍卫自己的尊严。我们全都可以证实他们的胆量,只要看看这样一个事实,就是他们来到了这里……来到了厄拉科斯。”

杰西卡注意到雷托正愉快地欣赏着两人的对峙。其他人却完全不是这样,餐桌旁这些人的手都搁在了桌子下面,摆好了随时开溜的姿势。但有两人明显例外,一个是布特,他正明目张胆地看着银行家的窘态,乐不可支;另一个是走私徒图克,他望着凯恩斯,似乎在等着暗示。杰西卡还看见保罗正以敬佩的目光看着凯恩斯。

“如何?”凯恩斯说。

“我无意冒犯,”银行家喃喃道,“倘若冒犯了谁,请接受我的道歉。”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凯恩斯说,接着冲着杰西卡微微一笑,继续吃东西,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杰西卡看到走私徒也松了一口气。她注意到一点:这人是随时准备一跃而起,全力帮助凯恩斯的。这个图克和凯恩斯之间存在着某种默契。

雷托把玩着叉子,好奇地看着凯恩斯。这位地质学家的行为表明他对厄崔迪家族的态度有所改变。不久前在沙漠上飞行时,凯恩斯的态度似乎相当冷淡。

杰西卡挥了一下手,示意继续上菜和饮料,仆人们端上了兔舌,边上配着红酒和蘑菇酱汁。

慢慢地,人们又开始攀谈起来,但杰西卡听出了其中的忐忑,声音中带着焦躁。银行家沉着脸,默默吃着东西。凯恩斯本来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他,她想。她也意识到,从凯恩斯的举止来看,他对杀人持着一种随便的态度,他是一个漫不经心的杀手。她想,这大概是弗雷曼人的风格吧。

杰西卡扭头对左边的蒸馏服制造商说:“水在厄拉科斯如此重要,真让我时时感到诧异。”

“非常重要,”他附和道,“这是什么菜?好吃极了!”

“用特殊调料制作的兔舌,”她说,“一个古老的配方。”

“我一定要抄下这份配方。”他说。

她点点头。“我会让人抄一份给你。”

凯恩斯看着杰西卡。“刚到厄拉科斯的人常常低估水的重要性。瞧,咱们现在涉及的是最低量法则【4】。”

她听出凯恩斯口气中的试探意味,于是说道:“生长受到那种以最小量存在的必需品的限制。自然,最不理想的条件控制着生长速度。”

“大家族的成员中竟然有人懂得行星生态问题,真是稀罕,”凯恩斯说,“在厄拉科斯,水是生命最不理想的条件。记住,如果不严加控制,生长本身也会产生不利的条件。”

杰西卡觉察到凯恩斯话里有话,但又不清楚那深层的含意。“生长,”她说,“你的意思是,厄拉科斯可以有一种有序的水循环机制,在更有利的条件下维持人类的生命?”

“不可能!”那位水业大亨说。

杰西卡转身看着布特。“不可能吗?”

“在厄拉科斯是不可能的,”他说,“别听此人白日做梦。所有的实验结果都和他说的相反。”

凯恩斯看着布特,杰西卡发现别人全都停止了交谈,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这边展开的新话题上。

“实验结果往往会蒙蔽我们,使我们忽略极其简单的事实,”凯恩斯说,“这个事实是:我们是在跟产生并存在于户外的事物打交道,也就是在户外正常生存的植物和动物。”

“正常!”布特嗤之以鼻,“在厄拉科斯没有什么东西是正常的!”

“恰恰相反,”凯恩斯说,“沿着自给自足的区域带,我们可以建立某种平衡。你只需了解这个星球的极限和压力就行。”

“绝不可能。”布特说。

公爵突然明白凯恩斯的态度为什么会转变,那是因为杰西卡说要为厄拉科斯保留那些温室植物。

“凯恩斯博士,如何才能建立这种自给自足的系统?”雷托问。

“如果我们能让厄拉科斯百分之三的绿色植物参与合成碳水化合物,作为食物来源,那我们就可以启动这个循环系统。”凯恩斯回答。

“水是唯一的问题吗?”公爵问。他察觉到凯恩斯的兴奋之情,自己也深受感染。

“水问题使得其他问题无足轻重,”凯恩斯说,“这个星球含有大量的氧,但没有通常的那些伴生物——广泛分布的植物生命,以及由火山等现象产生的大量游离二氧化碳。这个星球广阔的表面有着不同寻常的化学交换反应。”

“你有试验计划吗?”公爵问。

“我们一直尝试建立起坦斯利效应,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这是一种基于业余实验的小规模试验,我的科学研究可能会从中找到工作依据。”凯恩斯说。

“水不够,”布特说,“就是水不够而已。”

“布特先生是水专家。”凯恩斯说,他微微一笑,接着开始用餐。

公爵右手猛地向下一挥,大叫道:“不!我想要得到答案!凯恩斯博士,到底有没有足够的水?”

凯恩斯盯着自己的盘子。

杰西卡注视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他很会掩饰自己,她想,但她还是把他识破了,看出他正在后悔刚才说了那些话。

“有没有足够的水?”公爵继续问。

“也许……有吧。”凯恩斯答道。

他假装没有把握!杰西卡想。

保罗的测谎意识察觉出此事另有隐情,他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以掩饰自己的兴奋之情。有足够的水!但凯恩斯不愿让人知道。

“我们的行星学家有许多有趣的梦想,”布特说,“他和弗雷曼人一起做着梦——沉湎于预言和弥赛亚的传说中。”

桌旁各处传来几声笑声,杰西卡记下了每个笑的人——走私者,蒸馏服制造商的女儿,邓肯·艾达荷,以及那个从事神秘护卫服务的女人。

今晚的紧张局势分布得颇为奇妙,杰西卡想。太多的事逃过了我的注意。我必须发展新的情报来源。

公爵的目光从凯恩斯转向布特,再移向杰西卡。他感到莫名的失望,似乎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把他蒙在了鼓里。“也许吧。”他嘀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