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遇见胡狼的完美早晨

(2123年4月19日)

恩迦是万物之主。他创造了狮子和大象,创造了广阔的草原和高耸的群山,也创造了基库尤人、马赛人和瓦坎巴人。

因此,我父亲的父亲和他父亲的父亲自然会认为恩迦是无所不能的。后来,欧洲人来了,所有动物都被他们杀光,草原被他们的工厂覆盖,群山被他们的城市侵占,马萨人和瓦坎巴人也被他们同化。于是,突然有一天,恩迦的造物就只剩下基库尤人了。

恩迦便通过基库尤人与欧洲人的神展开了最后一战。

我从前的儿子踏进我的小屋,他低下头。

“占波,父亲。”他说道。和平常一样,他在幽闭的圆形房屋里看起来有些不适。

“占波,爱德华。”我答道。

他站在我面前,手不知道放哪里好。最后,他把手放在了剪裁合体的丝绸西装口袋里。

“我是来接你去太空港的。”他终于又开口了。

我点点头,慢慢站起来,“到时间了。”

“你的行李呢?”他问道。

“我穿着呢。”我边说,边指了指身上的暗红色基科伊筒裙。

“你不带别的东西了?”他惊讶地说。

“我没有什么别的东西非带不可。”我答道。

他顿了一下,不自在地在双脚之间来回换着重心。他在我面前一直这样。“我们出去吧?”他最后建议道,朝我的小屋门口走去,“这里很热,而且苍蝇太猖獗了。”

“你必须学会忽略它们。”

“我不用非得忽略它们。”他反驳道,“我住的地方没有苍蝇。”

“我知道。它们都被杀光了。”

“你说得好像犯罪一样,这可是好事。”

我耸耸肩,跟着他走了出去。我养的两只鸡正勤快地啄着干涸的红土。

“今天早上天气不错,是不是?”他说,“我本来还担心会像昨天一样热呢。”

我朝宽广的草原望去,它已经变成了农田。小麦和玉米在晨曦中隐隐闪着光。

“一个完美的早晨。”我表示同意。一转头,我看到大约三十米开外停着一辆漂亮的汽车,雪白的流线形镀铬车身,闪着耀眼的光芒。

“新车?”我指了指车子,问道。

他自豪地点点头,“我上周买的。”

“德国车?”

“英国的。”

“唔,可不是嘛。”我说。

自豪感没了踪影,他又不自在起来,“你准备好了吗?”

“我已经准备好很久了。”我回答着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的位置。

“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做。”他说着上了车,启动了引擎。

“做什么?”

“系安全带。”

“以前要是出了车祸,可没这些玩意儿拦着我死。”我答道。

他挤出一个微笑,又开口说道:“我为你准备了一个惊喜。”车子启动了,我回过头,最后一次看了看我的博玛。

“哦?”

他点点头,“在去太空港的路上我们就能看到它了。”

“是什么?”我问道。

“如果我告诉你,那就不是惊喜了。”

我耸耸肩,没说话。

“要看这个惊喜,还得绕点小路。”他说道,“你在路上可以最后看一眼你的家乡。”

“这不是我的家乡。”

“你不是又要讲那一套了吧?”

“我的家乡充满生机。”我固执地说,“这地方全是钢筋混凝土,让人喘不过气来,要不就是一排排的欧洲庄稼。”

“父亲,”我们正驶过一大片麦田,他疲惫地说,“最后的大象和狮子在你出生之前就被杀绝了。你也从来没见过遍布野生动物的那个肯尼亚。”

“我见过。”我答道。

“什么时候?”

我指指自己的头,“在这里。”

“这没有任何意义。”他说。我看得出他正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什么没有意义?”

“你抛弃肯尼亚,去某个改造成类似地球环境的小行星生活,就为了清早醒来可以看到一群动物在吃草。”

“我没有抛弃肯尼亚,爱德华。”我耐心地说,“是肯尼亚抛弃了我们。”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说,“总统和内阁大部分成员都是基库尤人,你知道的。”

“他们自称而已,”我说,“这并不表示他们就是基库尤人。”

“他们就是基库尤人啊!”他坚持道。

“基库尤人不会住在欧洲人建的城市里,”我说,“不会穿欧洲人的衣服,不会崇拜欧洲人的神,也不会使用欧洲人的机器。”我特意加了这么一句,“你那个自负的总统还是个‘柯西’——还没施过割礼的小毛孩子。”

“按你的说法,他是个五十七岁的小毛孩子了。”

“年龄不重要。”

“但他的功绩很重要。他修建了图尔卡纳输水管道,整个北部边陲地区因此得以灌溉。”

“他是个给图尔卡纳人、伦迪尔人和桑布鲁人带来了水的柯西。”我对他的话表示同意,“可这对基库尤人有什么用?”

“你为什么一定要像无知的旧时代智者一样讲话?”他恼火地问,“你在欧洲和美国念过书。你知道我们的总统有什么功绩。”

“我这样说,就是因为我在欧洲和美国念过书。我看着内罗毕变成了第二个伦敦,一样堵塞的交通,一样严重的污染;也看着蒙巴萨变成了另一个迈阿密,治安极差,疾病肆虐。我看着我们的人民忘记了身为基库尤人的意义,自豪地说自己是肯尼亚人,就好像肯尼亚不只是欧洲地图上随便画的几条线似的。”

“那些线已经存在将近三个世纪了。”他说。

我叹了口气,“你虽然认识我这么久,但是你一直不了解我,爱德华。”

“了解是双向的。”他突然苦涩地说,“你又什么时候尝试过了解我?”

“是我把你养大的。”

“可直到今天,你也不了解我。”他说着,车子在颠簸的路上开得飞快,“咱们有像父子一样好好谈过吗?你和我讨论过基库尤人之外的话题吗?”他过了一会儿又开口道,“我是国家篮球队的唯一一个基库尤人,但你从来没看过我比赛。”

“篮球是欧洲人的运动。”

“它其实是美国人的运动。”

我耸耸肩,“都一样。”

“现在它也是非洲人的运动了。我们是唯一打败过美国人的肯尼亚队。我本希望你会因此为我感到骄傲,但你连提都没提过。”

“有个叫爱德华·基曼特的人在肯尼亚队打败欧洲人和美国人的事,我听说了很多。”我说,“但我知道这不可能是我的儿子,因为我给我儿子起的名字是柯里巴。”

“我母亲给我起的中间名是爱德华。”他说,“既然她和我聊天,与我分担,而你没有,我就用了她给我起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