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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里尼亚加

(2129年8月)

原初之时,恩迦独自居住在名为基里尼亚加的山顶上。时机成熟,他便造了三个子嗣,他们分别成为了马赛人、瓦坎巴人和基库尤人的祖先。他给了三个儿子一杆长矛、一把弓和一根挖掘棒。马赛人选了长矛,恩迦便让他去大草原上放牧畜群。瓦坎巴人选了弓,恩迦便让他去密林里捕猎野兽。但基库尤人的始祖,吉库尤,他知道恩迦热爱土地和四季,便选了挖掘棒。为了奖励他,恩迦不仅教给他种子和收获的秘密,还把基里尼亚加及其神圣的无花果树和丰饶的土地赐给了他。

吉库尤的儿女一直生活在基里尼亚加,直到白人到来,夺走了他们的土地。但白人被赶走之后,他们并没有回来,而是选择留在城市里,穿着西方人的衣服,用着西方人的机器,过着西方人的生活。就连我这个蒙杜木古——巫医——也是在城市里出生的。我从未见过狮子、大象或是犀牛,它们在我出生之前就全都灭绝了。我也没见过恩迦所希望的那个基里尼亚加的样子,现在它的山坡被一座拥有三百万居民的城市所覆盖,喧闹而拥挤,而且城市每年都向位于山顶的恩迦宝座不断扩张。就连基库尤人也遗忘了它真正的名字,现在大家只称它为肯尼亚山。

像基督教里的亚当夏娃一样被赶出极乐世界是一种厄运,但这样的厄运也比不上住在衰败的极乐世界边上。我常常想到吉库尤的后代,他们忘记了自己的源头,忘记了自己的传统,现在只得沦为肯尼亚人。我不知道在我们建立基里尼亚加的乌托邦时,他们当中为什么没有更多的人加入我们。

的确,这里的生活很严酷,因为恩迦从未打算让生活变得轻松。但它也让人知足。我们与自然和谐相处,当恩迦悲悯的眼泪落到我们的田地里,为我们的庄稼带来养分时,我们便献上祭品,宰杀一头山羊,感谢他带给我们的收获。

我们的快乐很简单:喝上一瓢小米酿的彭贝酒,享受日落后博玛的温暖,聆听新生儿的啼哭,观看赛跑和掷矛比赛,晚上唱歌跳舞。

维护部谨慎地看守着基里尼亚加,在必要的时候对轨道进行微调,确保我们一直是热带气候。他们会时不时暗示我们可能需要他们的医疗知识,或让我们的孩子使用他们的教育设施,不过他们每次都颇有尊严地接受了我们的拒绝,从未表示想要干涉我们的事务。

直到我扼死了那个婴儿。

没过一个小时,我们的大酋长柯因纳格就来找我了。

“你这件事做得可不明智,柯里巴。”他阴郁地说。

“这事没有商量余地。”我答道,“你很清楚。”

“当然有。”他说,“你本可以让那个婴儿活下来的。”他顿了一下,试图控制住自己的怒火与恐惧,“维护部以前从没踏足基里尼亚加,但现在他们要来了。”

“让他们来吧。”我耸耸肩,“这事没有违反任何法律。”

“我们杀了个婴儿。”他说,“他们会来的,而且还会撤销我们的许可证!”

我摇摇头,“谁也不会撤销我们的许可证。”

“别说得太有把握,柯里巴。”他警告我道,“你可以活埋山羊,他们只会监视着我们,在内部轻蔑地谈论我们的宗教。你也可以把老人和弱者送去做鬣狗的晚餐,他们只不过会瞧不起我们,说我们是不信上帝的异教徒。但我告诉你,杀新生儿可另当别论。他们不会袖手旁观,他们一定会来的。”

“如果他们来了,我会给他们解释杀掉婴儿的理由。”我冷静地回答。

“他们不会接受你的解释的。”柯因纳格说,“他们不会明白的。”

“他们只能接受我的说法。”我说,“这里是基里尼亚加,他们不得干涉。”

“他们会想办法干涉的。”他非常肯定,“我们必须道歉,告诉他们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我们不道歉。”我坚决地说,“我们也不能保证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那么,作为大酋长,我来道歉。”

我盯着他看了许久,耸了耸肩,“你非要这样的话,随你便。”我说。

我突然看到了他眼中的恐惧。

“你要对我怎么样?”他害怕地问。

“我?不怎么样。”我说,“你不是我的酋长吗?”他如释重负。我又加了一句,“但如果我是你,我会小心虫子。”

“虫子?”他重复道,“为什么?”

“因为下一次虫子咬你的时候,不管是蜘蛛、蚊子还是苍蝇,它一定会要你的命。”我说,“你的血液会在体内沸腾,你的骨头会融化。你会因为剧痛而尖叫,却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我顿了一下,“我可不希望朋友遭遇这种死法。”我严肃地补充道。

“咱们不是朋友吗,柯里巴?”他说道,乌木般的面孔一片死灰。

“我本以为如此。”我说,“但我的朋友会尊重我们的传统,他们不会因为这些传统向白人道歉。”

“我不会道歉的!”他使劲保证,还在双手上吐了口唾沫。这是表示真诚的意思。

我打开腰间的一个小袋,拿出一颗来自附近河岸的小鹅卵石。“把这个挂在脖子上,”我边说边把石头递给他,“它会保护你不被虫子叮咬。”

“谢谢,柯里巴!”他诚挚地向我道谢。又一个危机化解了。

我们又聊了聊村里的事,然后他走了。我让人把婴儿的母亲玛利叫来,为她做了净化仪式,这样她就可以再生育了。我还给了她一种油膏,可以缓解她盈满乳汁的乳房的胀痛感。随后我在博玛前的火堆边坐下,倾听我的人民的心声,解决家畜所有权的争执,提供抵抗魔鬼的护身符,沿袭祖先的方式教导他们。

到了晚餐时刻,没有人再想着那个死去的婴儿了。我一个人在博玛里吃饭,这符合我的身份,因为蒙杜木古的起居饮食都是与他的人民隔离开来的。饭后,我用毯子裹住身体御寒,然后沿着土路前往其他博玛聚集之处。牛、羊、鸡都已经回圈过夜,我的人民宰杀了一头牛,已经吃完,现在正在唱歌跳舞,畅饮彭贝。他们为我让出路来,我走向大锅,饮了一瓢彭贝,然后,我在坎加拉的要求下宰了一头山羊,用羊肠占卜,发现他最年轻的妻子快要怀孕了,大家更有理由庆祝了。最后,孩子们要我给他们讲个故事。

“不过别讲地球的故事。”一个比较高的男孩说,“我们听了太多地球的故事了。这次要讲个基里尼亚加的故事。”

“好吧。”我说,“你们都聚过来,我给你们讲个基里尼亚加的故事。”小孩们都凑过来。“这个故事,”我说,“讲的是狮子和兔子。”我停了下来,直到确定所有人都在听我讲话,特别是成年人们。“一只兔子被它的同胞们选为献给狮子的祭品,这样狮子就不会给它们的村子带来灾难了。兔子本可以逃跑,但它知道狮子早晚会抓住它,于是它主动去找狮子,径直走到狮子面前。狮子正要开口吞掉兔子的时候,兔子说:‘我向您道歉,伟大的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