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玛娜穆吉

(2133年3月-7月)

很久很久以前,吉库尤的子孙居住在圣山基里尼亚加的山坡上。

山上有很多蛇,吉库尤的子孙觉得它们令人生厌,便把它们几乎都杀光了,只剩下了一条蛇。

有一天,这最后一条蛇进入村子,杀死了一个小孩,吃掉了他。吉库尤的子孙便去找他们的蒙杜木古,让他消灭这条蛇。

蒙杜木古掷骨占卜,用山羊献祭,最后他制成了一种毒药,可以杀死蛇。他划开一只山羊的肚子,把毒药放进去,然后把山羊放在一棵树下,第二天蛇吃掉山羊,死了。

“现在,”蒙杜木古说,“你们要把这条蛇砍成一百段,把它们散落在圣山上,这样魔鬼也无法让它复活了。”

吉库尤的子孙按照他的要求,把蛇的尸体切成一百段,散布在基里尼亚加的山坡上。但到了夜间,每一段尸体都复活成了一条新的蛇,没过多久,基库尤人就不敢离开他们的博玛了。

蒙杜木古爬到山顶去找恩迦。

“我们被蛇包围了。”他说,“如果你不杀掉它们,基库尤人肯定会灭绝的。”

“我创造了蛇,就和创造了基库尤人以及所有其他东西一样。”恩迦坐在基里尼亚加山顶的金色宝座上答道,“我创造的任何东西,无论是人、蛇还是树,甚至某种观点,在我眼中都不是讨厌的。这次我会救你们,因为你们年轻无知。但你们必须记住,你们不能消灭你们觉得讨厌的东西——因为,如果你们想要消灭它,它肯定会以百倍的数量再次出现。”

基库尤人选择种地,而不是像瓦坎巴人一样捕猎丛林野兽,或是像马赛人一样与邻为敌,这也是其中一个理由。因为他们不想看到他们消灭的事物卷土重来。这是每一位蒙杜木古都会向人民传授的道理,哪怕是我们离开肯尼亚并迁徙到改造为近似地球环境的基里尼亚加之后。

在我们部族的历史上,只有一位蒙杜木古忘记过很久以前的那一天,恩迦在圣山山顶给予的教诲。

那位蒙杜木古就是我。

我醒来后,在我博玛的荆棘篱笆里面发现了胡狼粪。这已足以警告我那天诸事不宜。这是最糟糕的预兆。而且那天的风又热又干,满是尘土,从西方吹来,而只有东边吹来的风才是好风。

那是我们第一批移民预计抵达的日子。关于是否允许新人来基里尼亚加定居,我们展开了长久而激烈的讨论。因为要保持部族的古老生活方式,我们不希望外来户影响破坏我们建立的这个社会。但我们的许可证明确规定,如果有任何基库尤人表示愿意遵守我们的法律,并向乌托邦委员会支付必要的费用,就可以从肯尼亚迁过来。我们将这件不可避免的事拖延尽可能久之后,终于同意了接受托马斯·恩科贝和他的妻子。

在所有候选移民当中,恩科贝似乎是最理想的人选。他出生于肯尼亚,在圣山脚下长大,留学后归国,继承了家里从最后一批欧洲居民手里买下的大农场。最重要的是,他是乔莫·肯雅塔的直系后代。乔莫·肯雅塔是我们独立的领导者,伟大的“燃烧的肯尼亚长矛”。

我吃力地穿过酷热而贫瘠的草原,前往庇护港的小机场去迎接我们的新人,只有我的年轻助手恩德米陪着我。水牛两次挡了我们的路,还有一次恩德米用石头赶走了一只鬣狗,当我们最后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却发现恩科贝和他妻子搭乘的维护部飞船还未抵达。我坐在刺槐树的阴凉下,过了一会儿,恩德米在我身旁蹲下来。

“他们晚点了。”他说着,看向晴朗的天空,“可能他们根本不来了。”

“他们会来的。”我说,“所有迹象都表明了这一点。”

“但都是不好的迹象,恩科贝可能是个好人。”

“有很多人都是好人。”我答道,“但他们并不都属于基里尼亚加。”

“你在担心吗,柯里巴?”恩德米问道。两只灰冠鹤穿过枯草,一只秃鹫乘着热风在头顶盘旋。

“我有些不放心。”我说。

“为什么?”

“因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想来这里生活。”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呢?”恩德米问道,他捡起一根干枯的小树枝,把它一点点掰成小块,“这里不是乌托邦吗?”

“乌托邦的概念有很多种。”我答道,“基里尼亚加是基库尤人的乌托邦。”

“恩科贝是基库尤人,所以这也是他的归属。”恩德米满怀信心地说。

“我不太确定。”

“为什么?”

“他都快四十岁了。为什么他等了这么久才来?”

“也许他之前没有足够的钱到这里来。”

我摇摇头,“他家很有钱。”

“他们有很多牛吗?”恩德米问道。

“很多。”我说。

“还有山羊?”

我点点头。

“他会把它们带来吗?”

“不。他会空手而来,就像我们所有人一样。”我停了一下,皱起眉头,“一个人要是拥有大农场、很多拖拉机和劳动力,为什么会抛弃他拥有的这一切?这就是让我不放心的东西。”

“听你的说法,似乎他在地球上的生活更好。”恩德米皱着眉头说。

“不是更好,只是不同。”

他想了一会儿,“柯里巴,拖拉机是什么?”

“一种用在农田里的机器,可以干很多人的活儿。”

“听起来很棒啊。”恩德米说。

“它会在地上留下深深的伤口,而且会散发出汽油的臭味。”我说着,毫不掩饰对它的鄙夷。

我们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维护部的飞船出现了,它降落的时候激起巨大的尘埃云,周围树上的鸟和猴子发出尖叫声。“好了,”我说,“我们很快就有答案了。”

直到飞船落地,托马斯·恩科贝和他妻子出现,我才从树荫下出来。他个子很高,很结实,穿着西方人的休闲装。他妻子苗条优雅,头发细致地梳成辫子,宽松的卡其裤子和猎装外套的剪裁很考究。

“你好!”我走上前时,恩科贝用英语说道,“我还担心得自己找去村子的路呢。”

“占波,”我用斯瓦西里语答道,“欢迎来到基里尼亚加。”

“占波。”他也改用了斯瓦西里语,“你是柯因纳格吗?”

“不。”我答道,“柯因纳格是我们的酋长。你将居住在他的村子里。”

“那你是?”

“我是柯里巴。”我说。

“他是蒙杜木古。”恩德米骄傲地补充道,“我是恩德米。”他停了一下,“有一天我也会成为蒙杜木古。”

恩科贝对他露出一个微笑,“我肯定你会的。”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妻子,“这是万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