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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

(2131年12月-2132年2月)

恩迦统领宇宙。在他的圣山上,野兽自由游荡,与他选择的子民共享肥沃山坡上的茵茵绿草。

他把长矛交给第一个马赛人,把弓箭交给第一个坎巴人;但吉库尤,也就是第一个基库尤人,恩迦交给他的是挖掘棒,并叫他居住在基里尼亚加山上。恩迦说,基库尤人可以用山羊献祭,用羊肠占卜,也可以用公牛献祭,感谢恩迦为他们降雨,但除此之外,他们不可以骚扰任何其他居住在山上的动物,它们属于恩迦。

有一天,吉库尤来找恩迦,说:“你不能把弓箭给我们,让我们杀死菲西,也就是鬣狗吗?它们身上附着充满报复心的坏人的灵魂。”

恩迦说,不能,基库尤人不能骚扰鬣狗,因为鬣狗有明确的目的:恩迦创造它,是为了让它吃狮子留下的残骸,以及基库尤人沙姆巴中的老人和弱者。

时光流逝,吉库尤再次来到山顶。“你不能把长矛给我们,让我们杀死狮子和豹子吗?它们吃了我们的牲口。”他说。

恩迦说,不能,基库尤人不能杀死狮子或豹子,恩迦创造它们,是为了让食草动物的数量保持平衡,这样它们就不会大肆践踏基库尤人的田地。

吉库尤最后一次攀上圣山,说:“我们至少可以杀大象吧?它能在几分钟内毁掉一年的收成——但你不给我们武器,我们怎么能杀掉它呢?”

认真思考良久之后,恩迦最终开口了:“我已经选择让基库尤人耕种土地,我不会让你们的双手沾上其他动物的血。”恩迦说,“但你们是我选中的子民,你们比居住在我的山上的动物更重要,我会让别人来杀死这些动物。”

“这些猎人来自哪个部落?”吉库尤问,“他们如何称呼?”

“有一个词用来称呼他们。”恩迦说。

恩迦告诉吉库尤用哪个词称呼这些猎人之后,吉库尤以为他在开玩笑,于是大笑起来,很快便忘记了这段对话。

但恩迦对基库尤人讲话时从不开玩笑。

我们基里尼亚加的乌托邦世界里没有大象、狮子或豹子,在我们从已变成异乡的肯尼亚迁走很久之前,这三种动物就灭绝了。但我们带来了皮毛光滑的高角羚、威风的捻角羚、强壮的水牛、敏捷的瞪羚——我们也记得恩迦的命令,于是我们还带了鬣狗、胡狼和秃鹫。

由于基里尼亚加在气候和社会组织方面都要成为一个乌托邦,而且这里的土地比肯尼亚更为肥沃,还有维护部负责微调轨道,确保准时降雨,所以基里尼亚加的野生动物就像这里的家畜和人一样,大量繁衍,富饶繁荣。

它们迟早要与我们发生冲突。一开始是鬣狗对家畜的零星袭击,后来有一次,老本尼马的全部收成都被一群暴怒的水牛糟蹋了,但我们平静地接受了这些变故,因为恩迦已经很眷顾我们了,没有人挨过饿。

可是,随着我们把越来越多改造过的草原征用为农田,基里尼亚加的野生动物感受到了渴求土地的人类带来的压力,冲突也就变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严重。

一天,我正坐在博玛前的火边,一边等着阳光祛除清晨的寒气,一边凝视着散布着刺槐树的草原。这时,年轻的恩德米沿着曲折的小路从村子那边跑来。

“柯里巴!”他喊道,“快来!”

“什么事?”我问,费力地站起身。

“朱马被菲西攻击了!”他大口喘着气说。

“一只鬣狗还是很多只?”我问道。

“好像是一只。我不知道。”

“还活着吗?”

“朱马还是菲西?”恩德米问。

“朱马。”

“好像死了。”恩德米想了一下,“不过你是蒙杜木古,你可以让他复活。”

我很高兴他对自己的蒙杜木古有这么大的信心——当然了,如果他的伙伴真的死了,我也无力回天。我走进小屋,挑了几种有消炎奇效的草药,加了一些恰特草供朱马咀嚼(基里尼亚加没有消炎药,恰特草产生的幻觉至少可以让他忘记痛苦)。我把这些放在皮质小袋里,挂在脖子上。随后我走出小屋,向恩德米点点头,由他带路前往朱马父亲的沙姆巴。

我们抵达时,女人已经在唱哀歌了,我快速检查了一下可怜的小朱马尸体的残余部分。鬣狗一口咬掉了他大部分的脸,又一口咬掉了他的整条左臂。村民们把鬣狗赶走之前,它已经吞噬了他的大部分躯干。

过了一会儿,本村的大酋长柯因纳格赶到了。

“占波,柯里巴。”他向我问好。

“占波,柯因纳格。”我答道。

“必须做点什么。”他看着朱马的尸体说道,现在上面覆满了苍蝇。

“我会给鬣狗下个诅咒。”我说,“今晚我还会向恩迦献祭一只山羊,这样他就会迎接朱马的灵魂。”

柯因纳格看起来很紧张,因为他很怕我。但最后他开口了:“这还不够。鬣狗这个月已经袭击了两个健康的男孩儿了。”

“这里的鬣狗最近喜欢上人肉了。”我说,“这是因为我们把老人和弱者交给了它们。”

“那也许我们不应该再抛弃老人和弱者了。”

“我们没有选择。”我答道,“欧洲人认为这是野蛮的表现,就连维护部都想劝阻我们——但我们没有药可以缓解他们的痛苦。外人看来野蛮的行为其实是对他们的仁慈。自从恩迦把挖掘棒交给第一个基库尤人,我们的传统一直是在老人和弱者临死前把他们交给鬣狗。”

“维护部有药。”柯因纳格建议道。我注意到有两个年轻小伙子凑近来,颇有兴趣地听着我们的对话。“也许我们应该求助于他们。”

“这样他们就能再多活一周或一个月,然后像基督徒一样被葬在土里?”我说,“你不能一部分是基库尤人,一部分是欧洲人。这是我们起初来基里尼亚加的原因。”

“但为老人要点药有什么错?”其中一个年轻小伙子问道。我看到柯因纳格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自己不用继续跟我辩论了。

“如果你今天接受了他们的药,明天就会接受他们的衣服、机器和他们的神。”我答道,“就算历史没有教给我们其他东西,我们至少也学到了这一点。”他们看起来仍然不太信服,于是我继续说道,“大部分民族都在向未来寻求他们的乌托邦,但基库尤人必须回顾过去,回顾那个简单的年代,那时我们与土地和谐共处,还没有受那种注定与我们不相容的社会习俗的影响。我曾与欧洲人一起生活,曾在他们的大学学习,我告诉你们,你们不能被他们的科技诱惑。在肯尼亚的时候,欧洲人的法子对基库尤人就行不通,在基里尼亚加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