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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芙琳抬起头来看他,她的铅笔稳稳地悬停在纸面上方。“我该去哪儿看尸体?”她认真地问道,“停尸房?或者我应该去问问阿兰斯医生?”

“我告诉过她不能去,”丹沃斯的眼睛仍然盯着玻璃,“但是她不听。”

“我知道,”玛丽说,“她也不听我的。”

丹沃斯僵直地坐在玛丽旁边,雨水的湿气和四处辛苦找寻使得他的关节炎发作得更严重了。半晌[半响]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仍穿着大衣,他努力脱下大衣,并解开裹在脖子上的围巾。

“我应该为她施行鼻腔麻痹术,”玛丽说,“我告诉过她14世纪的气味让人难以忍受,现在的人们实在闻不惯粪便、腐肉和沤肥的味道。我告诉她恶心呕吐会明显影响她的工作效率。”

“但是她不听。”丹沃斯说。

“嗯。”

“我试着向她解释,中世纪充满危险,而且吉尔克里斯特并没有采取充分的预防措施,但是她觉得我在杞人忧天。”

“也许我们的确是杞人忧天,”玛丽说,“毕竟,是巴特利操作这次传送,而不是吉尔克里斯特。你说过,要是有什么问题的话,巴特利会中止传送的。”

“嗯。”他回答,一边透过玻璃观察着巴特利。巴特利又在输入着什么,一次敲一个键,眼睛盯着屏幕。

“并且伊芙琳也做了充分的准备。你倾心指导她,而且她已经对霍乱、伤寒和其他任何可能在1320年流行的疾病具备了免疫力,对了,顺便说一句,你担心得要死的鼠疫那时还没有呢,直到1348年黑死病才蔓延到英伦三岛。我已经切除了她的阑尾,并且增强了她的免疫系统。我给了她广谱抗病毒药,并给她上了一次中古医学的短期课程。她独立完成了大量功课,在医院的时候她还研习了草药学。”

“我知道。”丹沃斯说。去年圣诞节假期伊芙琳背诵了大量的拉丁文,学习织布和刺绣。他教给她一切他能想到的东西。但是那些东西是不是足以保护她免受一匹惊马的践踏,或一个结束十字军东征返乡的醉醺醺的骑士的侵犯呢?在1320年,仍有人被烧死在火刑柱上,并没有一种疫苗可以保护她免受那种危险,也没有什么能保证有人目睹了她的到达过程而不认为她是个巫婆。

他扭头往薄玻璃后看去。拉提姆第三次捡起那个盒子,然后又把它放回去;蒙托娅又在看表;技术员皱着眉头,狂敲键盘。

“我应该拒绝指导她的,”丹沃斯说,“我指导她只是为了羞辱吉尔克里斯特,因为他不称职。”

“胡说八道,”玛丽答道,“你指导她是因为她是伊芙琳。她是你的翻版——聪明,机智而且坚定。”

“我从不那么莽撞。”

“当然你有。我还记得有一次你急不可待地跑去参加伦敦闪电战,当时炸弹就在你脑袋顶上乱飞。我还记得某次发生在老牛津大学图书馆的小插曲——”

预备室的门向外打开,伊芙琳和吉尔克里斯特从门里走出,进入这个房间。当伊芙琳跨过地上散落的盒子时,提起了长长的裙裾。她穿着兔毛衬里的斗篷和鲜亮的蓝色长裙,昨天她曾跑去向他展示这一身,她告诉他这件斗篷是手工编织的——看上去就像有人在她的肩头披了条老旧的羊毛地毯;而她长裙的袖子太长了,几乎盖住了她的双手。她长长的金发用一条束发带向后拢去,蓬松地垂拂肩头。

丹沃斯站起身来,准备她一朝这边就再次猛敲玻璃,但是她在那些杂物中停下脚步。她低下头去看地板上的那个标记,把标记往前挪了一些。

吉尔克里斯特走向巴特利,对他说了些什么,然后拿起放在控制台顶上的一块记事板,开始用一支光笔清点起上面的项目来。

伊芙琳对吉尔克里斯特说了些什么,指向那个黄铜包边的匣子。蒙托娅不耐烦地直起身子,摇着头向伊芙琳站立的地方走过去。伊芙琳说了些别的什么,语气更加坚定,于是蒙托娅把那个匣子挪到那架马车旁边。

吉尔克里斯特对拉提姆说了些什么,拉提姆走开去拿了一个扁平的金属盒子递给吉尔克里斯特。吉尔克里斯特又对伊芙琳说了些什么,她便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她低下头,开始絮絮而语。

“他是在让她练习祈祷吗?”丹沃斯说,“那倒不错,因为在那里,她能指望的只有上帝了。”

玛丽再次擤了擤鼻子:“他们是在检查植入装置。”

“什么植入装置?”

“一个特殊的集成电路记录仪,这样她就能记录她的调查工作。中世纪时大多数人不会读写,所以我在她的一个手腕中植入了接收器和数字转换器,在另一个手腕中植入了存储器。当她合拢双手轻压手掌时这套装置就被触发了。当她对着记录仪说话时,看上去只是在祈祷。这个记录仪的容量有2.5G,足够让使她完整记录下两周半时间里的观察资料。”

“你应该植入一个定位器,这样她就能寻求帮助。”

吉尔克里斯特被那个扁平的金属盒子弄糊涂了。他摇着头,然后把伊芙琳合拢的双手往上移了一点。伊芙琳长长的衣袖滑落下去,她的手受伤了,一条细细的深褐色血迹从伤口蜿蜒而下,已经干涸了。

“不对劲,”丹沃斯转向玛丽,“她受伤了。”

伊芙琳再次对着手说话,这次吉尔克里斯特点头了。伊芙琳看向他,接着瞥见了丹沃斯,脸上绽开一朵欣喜的微笑。她的太阳穴也在流血,束发带下的长发纠结缠绕,暗淡无光。吉尔克里斯特抬头看去,也看见了丹沃斯,立即向薄玻璃隔墙冲过来,脸上怒气冲冲。

“她甚至还没出发呢,他们就已经让她受伤了!”丹沃斯猛烈地捶击着玻璃。

吉尔克里斯特走到镶嵌在墙上的控制面板处,按了一个钮:“丹沃斯先生,”他又朝玛丽点了点头,“阿兰斯医生,很高兴你们决定前来观看伊芙琳启程。”他不易察觉地加重最后几个字的读音,听上去像是威胁。

“伊芙琳怎么了?”丹沃斯问。

“怎么了?”吉尔克里斯特听上去很惊讶,“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伊芙琳向玻璃隔墙走过来,她用一只血迹斑斑的手提着裙裾,她的脸颊上有一道微红的瘀痕。

“我要和她谈谈。”

“恐怕没时间了,”吉尔克里斯特说,“我们得按时间表来。”

“我要求和她谈谈。”

吉尔克里斯特的嘴唇抿紧了,两条白线分别显现在鼻翼两侧。“请允许我提醒您,丹沃斯先生,”他冷冷地说,“这次传送是布拉斯诺斯学院的事,而不是贝列尔学院的事。当然,我很感谢您给予我们的技术援助,我也很尊重您作为历史学家的多年经验,但是我向您保证,一切尽在我的掌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