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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沃斯刚病倒没多久,玛丽就去世了。她在类似物送到的那天发病,几乎马上就转成了肺炎,第二天她的心脏就停止了跳动。1月6号,主显节那天。

“你应该告诉我的。”丹沃斯说。

“我告诉你了。你不记得了?”

他完全没印象了,即使是葛德森夫人被允许任意进出他的病房,即使是科林说“他们什么也不让我告诉你”,都没有引起他的任何警觉。甚至连玛丽从未前来探望他也没让他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她生病的时候我告诉了你,”科林说,“她死的时候我也告诉了你,可是你病得太重了,根本没在意。”

“对不起,科林。”

“没办法,因为你病了。”科林说,“这不是你的错。大家都对我挺好的,只除了那个老修女,她不让我告诉你。哦,还有那个胆石太太,她不停地冲着我念圣经里面上帝惩罚罪人的段子。芬奇先生给我妈妈打电话了,不过她来不了,芬奇先生帮忙安排了所有的葬礼事宜。他真好。那些美国人也很好,她们不停地塞给我糖果。”

“对不起。”丹沃斯只能想出这个回答。就连科林被那位老修女赶走以后,他还在不停地喃喃着“对不起”。

他曾丢下科林陷入昏睡,他沉入了男孩无法企及的梦乡。而科林依然深信如果丹沃斯真的想帮忙,那么不管是否身染沉疴,都会去帮他的。

“你以为伊芙琳也死了,是不是?”蒙托娅走后科林曾这样问他,“就像蒙托娅女士以为的那样?”

“恐怕是的。”

“可你说过她不会得鼠疫的。要是她没有死呢?要是她这会儿正等在传送点呢?”

“她感染了流感病毒,科林。”

“但你也是啊,你没死,也许她也没死。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巴特利,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也许他能把机器重新启动或是做点别的什么。”

“你不明白,”他说,“时间通道不像手电,定位数据不能恢复了。”

“好吧,也许他可以再设置一个新的定位数据,通往同一个时刻的。”

通往同一时刻的。一次传送,即使坐标已知,也需要花上好几天时间来设置跃迁网。而巴特利连坐标都没有,他只知道日期。他能根据那个日期再“做”一套新的坐标,如果空间位置尚未变化,如果时间统一律准许通往同一时刻的第二次传送进行的话。

没有办法向科林解释清楚这一切,没有办法告诉他在那样一个医疗水平依然停留在放血阶段的世纪里,伊芙琳不可能罹患流感而幸存下来。“那行不通的,科林。”丹沃斯说着,突然觉得疲倦至极,什么也不想解释了。“对不起。”

“那你就那么把她留在那儿了?不管她的死活?你甚至不打算去跟巴特利谈谈吗?”

“科林——”

“玛丽姑奶奶为你做了所有的事情,她从来没放弃过!”

“这儿是怎么了?”修女吱吱嘎嘎地走进来质问,“如果你坚持打扰病人的话,我不得不请你离开。”

“反正我也要走了。”科林说着,扭头冲出了病房。

下午科林没有回来,晚上和第二天上午也没有。“我是不是被禁止探访了?”当轮到威廉的护士女朋友当值时丹沃斯问道。

“是的,”她回答,看着显示器,“正有人等在外面想见您呢。”

是葛德森太太,她已经翻开了圣经,“路加福音23:23,”她恶狠狠地瞪着他,“既然你对基督受难那么感兴趣的话。‘到了一个地方,名叫髑髅地,就在那里把耶稣钉在十字架上。’”

如果上帝知道他的独生子在哪儿,他决不会让他们那样对他,丹沃斯想。他会把他的孩子接回去,他会去营救他。

黑死病肆虐时期,人们深信上帝抛弃了他们。“为什么您从我们面前背过脸去?”他们写道,“为什么您对我们的哭号充耳不闻?”但也许上帝根本没听见。也许他当时失去了意识,在天国病倒了,自己也一筹莫展,所以不能前来。

“遍地都黑暗了,直到申初,”葛德森太太读道,“日头变黑了……”当时的人们相信那就是世界末日,善恶大决战开始了,而撒旦取得了最后的胜利。没错,丹沃斯想。它让传送网关闭了,它让定位数据遗失了。

他想到吉尔克里斯特,不知道那位代理历史系主任在临死之前是否意识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或许他只是毫无知觉地躺着,完全没有意识到是自己亲手谋杀了伊芙琳。

“耶稣领他们到伯大尼的对面,”葛德森太太继续读着,“就举手给他们祝福。正祝福的时候,他就离开他们,被带到天上去了。”

葛德森太太继续读着,直到威廉的护士女朋友前来轮值。“病人该休息了。”她脆生生地说,把葛德森太太推了出去。她回到病床边,猛地从丹沃斯头下把枕头攥了过去,狠狠地拍了好几下。

“科林来过吗?”他问。

“昨天开始我就没见过他了,”她把枕头塞回他的脑袋下面,“我要你现在试着睡会儿。”她递给他一个胶囊和一纸杯水。

“有什么口信吗?”

“没有,”她从他手里拿走空杯子,“睡吧。”

“我会设法让自己被埋在教堂墓园。”伊芙琳曾那样告诉蒙托娅,但教堂墓地已经再也挤不下了。人们把瘟疫受害者埋在沟里,埋在渠中;他们把尸首扔进河里;到后来他们根本不埋葬死者了;他们把尸体堆成一堆,点火焚烧。

蒙托娅永远找不到记录器。而万一她找到了,里面会记录着怎样的讯息呢?“我去了传送点,但传送门没有开启。发生什么了?”伊芙琳的声音变大了,充满了恐慌,充满了责备,变成了哭号,“我的神,我的神,为什么离弃我?”

威廉的护士女朋友让他坐在一张椅子上吃午餐。正当他吃下最后几口稀烂的西梅脯时,芬奇进来了。“我们的水果罐头也快吃完了,”他指着丹沃斯的餐盘说,“还有厕纸。我不知道他们怎么会指望我们开得了学。”他一屁股在床尾坐下。“校当局通知说25号开学,但到时候我们根本没法准备好。沙尔文楼还有15位患者,集中接种疫苗才刚刚开始进行,而且我根本不相信他们说的那个最终病例真的就是最后一例患者。”

“科林呢?”丹沃斯问,“他还好吗?”

“嗯,先生。阿兰斯医生去世以后他有些难过,不过自从您情况好转以后他又重新振作起来了。”

“谢谢你帮他,”丹沃斯说,“科林说是你安排了葬礼的事宜。”

“哦,我很愿意帮忙,先生。他又不是别人。我本以为危险过去以后他妈妈肯定会来的,不过她说通知得那么仓促所以安排不过来,但是送来了些可爱的花。我们在贝列尔学院的小教堂里举行了仪式。”他在床上换了个坐姿,“哦,说到小教堂,我希望您别介意,我已经准许圣复初会在15号那天使用小教堂举办一场钟乐演奏会。美国钟乐手们将演奏兰波的《当救主最终降临》,因为圣复初会教堂被国家卫生局征用为防疫中心了。我希望您别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