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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特懒洋洋地躺着,半睡半醒,通体舒泰。这时,隔壁突然响起了教堂的钟声。他穿好衣服下楼,在楼道间看到了一则通告,说沐浴和早餐要在教堂礼拜之后。周一都得这样?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厕所里透进几缕日光,看起来感觉稍微好了些。要是太亮堂,边边角角的虫子估计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厕所里放的不是一卷卷的厕纸,而是从教堂通讯录上撕下来的一方方书页,如厕过程因此比预料中愉快了不少。

方便完之后,他绕到了屋子前面,想出去走走,但转念一想又犹豫了。放眼望去,四周见不到一个人,也许这个时候大家都上教堂了吧,可能不上教堂是违法的。

回到门厅,他静静地站着听了会儿动静。整座房子好像就他一人,让他忍不住想窥探一番。

房子很老,可能是20世纪建的,或许更早。墙上有电源插座,但里边都没插东西。他找到了两本圣经,厨房里还有本收集发票用的剪贴簿,此外就没有其他书了。

圣经开本挺大,外观也挺新,正文之外另有附录“重临启示录”。此外还有个配了相片的部分,名为“重临图解”,里面展示了耶稣的种种事迹:治愈整个特护病房的病人;在时代广场堆起如山的面包;在椭圆办公室和一个貌似总统的白发男人对话;头戴棘冠和光环,在半空中盘旋。

只有两种解释:要么是耶稣以马特儿时熟悉的棕发蓝眼的面目重返地球,要么就是骗局一场。

马特一开始觉得那就是个骗局,但仔细想想……要是他成年以来的信念都是完全错误的,那么,上帝啦,耶稣什么的,全是真的?

如果的确如此,那么他所信奉的其他观念也会随之瓦解:他深信不疑的理性主义的宇宙,只不过是“上帝为了其特殊原因所维持的巧妙机关”;那些其他类似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的循环论证,就更像是在自说自话——上次听到有人严肃地提出这个观点时他还年轻,当时一群人灌了一肚子啤酒,胡侃了一夜。

后来还有一次,两个衣冠楚楚的小伙子敲开他的家门,企图把信仰的热情传染给他。其中一位极力争辩,说马特信奉的理性主义只是诸多信仰体系中的一种,而且什么都解释不了。举例来说,它解释不了他俩坚不可摧的信仰。

马特当即反驳,说这可以解释,变态心理学里就有相关研究。说到这份上,对话就很难继续下去了。他原本还打算指出:理性主义不需要所谓“信仰”,有观察就够了,可以测量的真实世界才不关心你信仰什么呢。

他又看了眼圣经上的相片:一个头戴光环、浮在半空的男人,一堆面包,一间挤满演员的特护病房,外加一个乐意奉陪的总统。其实也谈不上是什么奇迹。

那么,现在全世界都信这个吗?他急切地想找个人问问,或者找本历史书——只要不是圣经,什么书都成。

这时,前门发出了“咔塔”一声,他心虚地合上书本,但随即又重新打开。走进门厅的是女房东,正边走边梳头。

她冲他点了点头。“读这个和上教堂一样,还不会像牧师那样让你睡着。”说着,她打开了通向厨房的门,“这儿有面包和咖啡。”

“咖啡”是某种烧焦的草泡出来的水,切片面包倒是又脆又好吃,上面抹了一层黄油和一点草莓酱。女房东指了指炉子上冒着蒸汽的水桶,说屋子后面有肥皂,还有衣服。

马特拖着水桶走到阳台上,那儿有块洗澡的地方,约一米见方,地下铺着板条,三面有齐头高的屏风。地下还有个水桶,盛着冲洗用的水,旁边挂了几条破破烂烂的灰色浴巾,摆着一方样子粗糙、闻起来像是熏肉的肥皂。

肥皂让他的头发根根直立,身上也多了股早饭的味道,但无论如何,能洗洗总是好的。他回到小屋,换上了新买的旧衣服,随后又加付了一晚的房租,女房东给了他一把挂锁,好让他在外出时能把东西锁进房内的保险箱里。

该把什么留在房里呢?女房东多半另外有把钥匙,要是她在偷看的时候把时间机弄没了,那就麻烦了。马特拨弄了下盖在“重启”键上的半圆形塑料,发现它还牢得很,得蓄意破坏才能弄开。手枪和弹药也不太好留下,但明智起见,还是不要带去MIT吧。

他最后决定只带上钱包,其余全部留下。两份珍本文件也暂时先放着,等了解情况后再作决定。

至于那本色情笔记本,得放在最后了,它所包含的技术可能在这个时代极有价值,但它的内容可能让他在监狱里度过余生——终生监禁可能都是轻的,万一大卸八块就完了。

麻省大道上阳光普照,一派祥和之气,骡马往来,蹄声得得,拉着车辆“吱嘎吱嘎”地向前行进。空中弥漫着淡淡的谷仓气息,外面还罩着港口吹来的海风。马特拿了张百元纸币去了一家银行,得到的答复和昨天差不多——在哪发现的,还有更多的吗?办事员先是开了100美元的价,最后125美元成交。他又可以去买点东西了。

马特出了银行,慢悠悠地朝1号楼走去,一路走一路编故事。他编了好多版本,具体说哪个视情况决定。他可不能径直走进院长办公室说:“嗨,我就是你们一直在等的时间旅行者马修·富勒。”他来的时候根本没人在等,这说明现在和过去之间发生了断裂——按说他现身时间和地点应该广为人知才对。

或许,它们其实并不为人所知?他曾在2058年把时间机的材料交给了马尔什教授,教授在对待这些材料上可能并不那么大方。

他进入1号楼,走过行政办公室,然后沿着无限长廊朝图书馆走去——那儿以前是科学和人文图书馆,现在是什么不得而知。

长廊两边的墙壁上光秃秃的,看着怪怪的,以前墙上总是胡乱贴满各种各样的布告和声明。每到周一早晨,长廊里总是挤满熙熙攘攘的学生。现在呢,除他之外,那么长的走廊里只有八个人。

他可不想一个人待在图书馆。还是干点别的来打发时间吧。

走着走着,就到了玻璃上画着苦路14处的圆形大厅,这里有扇双开门,门外曾是一个四周围着建筑的方院。

推门出去,大方院还在,但保养已不及从前,草色枯黄,中间泥巴都露了出来。院子里有个从头到脚裹着黑衣的女人,正趁着清晨的凉意用电动除草机除草。这机械马特在照片上见过,他想走过去研究研究,看看这一台是博物馆里拿出来的还是新造的。但贸然接近一个年轻的单身女子可不太好,说不定看多两眼都会惹上麻烦。于是他转开目光,迈开步子,往河流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