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没什么比夏季午后的商法课更让人昏昏欲睡。

窗外的蝉鸣和讲台上老教授念PPT的声音交杂,催眠效果更是上了个台阶。

言玚漫不经心地做着笔记,大二的课程内容并不算难,他又是有预习习惯的,来上课纯粹是想听个重点,图准备考试的时候方便。

他斜了坐在身侧的柏鹭一眼。

大三不应该很忙么?言玚心里想。

柏鹭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缓缓抬起头,偏过脸来朝言玚笑了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做着欲盖弥彰的解释:“我基础课学得一般,来查漏补缺。”

言玚抿了抿唇,朝他点点头:“厉害,难怪成绩好。”

可柏鹭却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他把笔轻轻搁到了桌面上,撑着下巴盯着言玚看,意有所指地说道:“这你也相信?”

言玚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你说了,我就相信,有什么不对的么?”

“当然不对。”柏鹭往他的方向挪了挪,头微微一片,压低了嗓子,耳语般直白道:“言玚,我都追了你小半年了,你会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

“嗯?”

柏鹭用气音轻轻哼了一声,莫名把言玚的耳廓灼得有些发胀,他忙往反方向躲了躲,拒绝的意思明显:“我没有要你追。”

柏鹭却满不在意的样子:“我想追。”

言玚皱了皱眉:“我不想谈恋爱。”

柏鹭:“我想谈。”

言玚把笔记一合,明显有些不耐烦:“那你找别人谈。”

说完,他就把桌上的东西划进了背包里,起身直接绕到后排出了教室。

没想到柏鹭也追出来了。

“我就想跟你谈。”柏鹭一把攥住了言玚的手腕,“上次你不都让我亲了么?怎么还要反悔的。”

言玚也不惯着他,干脆地在他肩膀上狠狠擂了一拳,痛得柏鹭「嘶」着松开了手。

“劝你别提,不然下次就往你脸上锤了。”言玚冷淡地说道。

言玚半点力道都没收,柏鹭捂着肩膀,显然痛得不轻,可他却依然能保持住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

“开玩笑的。”柏鹭扯了扯言玚的衣角,恢复了平时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张票和一封信,“刚刚学生会来了个男人找你,问他是谁、要做什么,都支支吾吾不肯答,最后把这些留下了,托我转交。”

言玚一怔,狐疑地把东西接了过来。

男人?找他?

言玚实在没想出会是谁,便直接当着柏鹭的面把信封拆开了。

里面的纸张上只有非常简短的几行字,可才读了半句,言玚的脑内就瞬间变得空白一片。

他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凝固的声音。

【畅畅,很抱歉错过了你的成长,当年的事其实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但我根本没办法解释,我也有苦衷。】

【如果你愿意,今晚八点和我见一面吧。】

【你知道我是谁。】

而那两张票上的剧目正是《红磨坊》。

言玚一把抓住柏鹭,努力克制着自己的音量,生怕自己罕见的失态引起别人注意似的:“他在哪?走了多久了?他长什么样子?”

言玚焦急的模样让柏鹭也一愣,反应过来后,他才安抚一般轻拍着对方的肩膀:“你先别急,怎么了?”

见言玚没有准备跟他解释的意思,柏鹭才慢悠悠地说道:“走了差不多有两三个小时了吧,我以为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没直接来找你。”

“长相啊……四五十岁左右吧,很儒雅的人。”他顿了顿,边回忆边打量着言玚,“跟你还挺像的。”

“就是眼睛不太一样。”

……

言玚捏着两张票,倚在剧院门侧的广告牌边上,指尖依然捻着根皱皱巴巴的香烟。

他焦虑又不能抽烟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地做这个动作。

“先生,可以检票了。”门口的工作人员远远地提醒道。

言玚勉强扯出了个笑容,朝她摆了摆手:“不用管我,我等的人还没来。”

那根可怜的香烟,已经被他揉得表皮破裂、露出了里面的细碎烟草,言玚随手把它扔进了垃圾箱。

他自嘲似的笑了笑。

柏鹭真的很懂如何惹他不高兴。

先是连哄带道德绑架地让自己答应邀请,结果等到了该赴约的时候,他却能娴熟地放人鸽子。

估计又是临时有了什么工作,忙得都忘记需要跟自己提前说一声。

但言玚却并不想主动联系柏鹭询问。

无趣,没必要,还显得自己有点蠢。

这么些年,言玚对柏鹭这套其实已经习惯得差不多了。

他微微低下头,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偏偏是这场剧……

言玚看向身侧亮着光的广告牌,海报的风格基本保留了从前的设计,深层记忆的触发机制玄妙,悄无声息地把他的思绪牵引回了六年前。

《红磨坊》本身没有什么特别的,它独一无二在,这是言子悠和那个人带言玚看的唯一一场音乐剧。

但由于当时才四五岁的言玚,实在欣赏不了这样「热闹」的艺术,坐在前排被画着浮夸妆容的康康舞姬吓得哭了起来,导致两人只能领他提前离场。

自从这次坏了言子悠的兴致后,他们每月一次的观剧日,就再也没带过言玚。

所以言玚在看到两张由柏鹭转交来的票时,才会瞬间猜到对方的身份。

没有别人知道这件事……

六年前的言玚也像今天这样,提前半个小时到了现场。

可一直等到开演,都没能成功等到邀请他见面、说有苦衷想解释的那个人。

失魂落魄的言玚甚至无法理智思考,只觉得自己实在愚蠢,怎么偏偏敢念着所谓的亲情,去相信「杀人犯」的托词。

他强撑着,将电话打给了景城那边相熟的警官。

家里只剩他一个人后,除了社工一年一度的回访,只有这位母亲案子的负责人,偶尔会来看他了。

在简要描述了事情经过后,对方甚至来不及安慰言玚,只说让他保持电话畅通,就匆忙挂断了。

言玚猝不及防地接触到了逃避多年的应激源,情绪在被重复剧烈地拉扯后,此时反而有些麻木。

他甚至想不出自己接下来该去做些什么,只是面色苍白的站在原地。

哪怕挡住了别人入场的通道,他也连挪动一下都难以做到。

眼前绚烂的灯光变得模糊,又在某个瞬间褪去色彩,变成了纷飞的雪花,像从前电视没信号时闪动的那样。

周遭的交谈笑闹声刺耳,传进言玚的耳朵里,囫囵成让人烦躁的细密嘈杂。

忽然,言玚似乎听到远处有个声音,清晰地喊着他的名字。

他的身体僵了僵,随后有些难以置信地缓慢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