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90之前 ◇

◎满座顽云拨不开2◎

青豆成了木头。青柏身上有股僧侣的超然气度, 遥看如月中聚雪,没有实体。

她脑袋空白,听他问怎么来了,下意识回答:“来看看你。”

身后的顾弈愣了一下。是这样吗?

程青柏笑了。他套了一件海青服, 头发剃得很短, 不是光头也能在夜色里反光。

青豆惊讶哥哥居然一眼认出了她。

青柏说, 前年你寄了照片来。

她惊喜地一跳,“我一直以为寄丢了。难过了好久。你都没回我。”

她写了长长的信, 讲述自己的生活和学习, 还夹了一张照相馆拍的照片,地址填的南弁山观音庙程青柏(收), 她以为丢了,后来也没再寄过。没想到他收到了!

青豆长成了个大姑娘, 半夜造访,大呼小叫, 青柏没有立刻问原因, 只是柔柔看着她, 但笑不语。好像这不是半夜, 而她来得一点也不突然。

青豆小心翼翼在他现在这张脸上找过去大哥的痕迹。只寻到了陌生又熟悉的“慈眉善目”。

月光如水, 也柔,也凉。

青柏像小时候一样, 拉过青豆的手一摸, 冰凉冰凉,“外面冷吧, 进来说话。”他朝顾弈看了一眼, “这位是?”

“呜呜呜......”青豆抓着大哥的手, 滑过一个个粗粝的山包样的老茧, 眼泪忽然控制不住了。

青柏虽然气质有变化,但脸没老,青豆没想到,他一双读书人的手会比吴会萍的手还要粗糙。

她心疼:“怎么会这样?”

青柏收回手,“干活的啊。山上打水烧柴盖房刷漆铺路全要自己来。好了,别哭了,进去说话。”

程青柏领他们进到一间空闲的山房。最近上山的香客多了,青豆若是再晚来两周,这间房怕是都要住不上。

夜深,青柏怕动静大影响僧人休息,摸黑找到根蜡烛,顾弈见状伸出打火机,帮他点上了。

烛火摇曳中,青柏再次扫过这位小生斯文青涩的脸,笑问:“你是豆子相好?”

深更半夜,男女上山,离家出逃,不是私奔是什么?算算青豆年纪,也到了为情/爱冲动的时候。

青豆惊讶:“啊?”

顾弈抿唇:“您看像吗?”

下一秒,手臂挨上了记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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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弈和青豆没有介绍信,没有结婚证,所以没法住招待所。

他以为今晚要露宿山脚,没想到有个歇脚处。刚粗看了眼山房,是对排大通铺,不错。

他打了桶井水冲掉手上的泥水,拿毛巾稍作洗漱,想到青豆也脏兮兮的,犹豫了一下,拧了毛巾拿进去,给青豆粗粗擦了把手和脸。她一心扑在程青柏身上,应该都忘了自己没有吃晚饭。

哦,不对,她吃了杯掼奶油。

只有他,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滴米没进。就抽了根假烟。

顾弈饿死了,掏出烟犹豫了一下,又揣进了口袋。庙里应该不能抽烟。

他坐在台阶,倚靠廊柱,偷听了会兄妹的私房话。真是难得,相别多年依然亲密无间。

顾弈仰头望着皎洁硕大的月亮,不无苦涩地想起了顾梦。

他和姐姐有过几年的相处。

那时候一天都好漫长。

他们躺在外婆家的房顶上,一边踢腿赶蚊子,一边看月亮,看到眼晕,睡前辰光也死活熬不过去。他们就说话,说小孩的痴话废话。

后来妈妈带顾弈去了北京,没带顾梦去,再回家,她就跟“他们”疏远。这个“他们”是指邹榆心、顾燮之和他顾弈。

逢过年,在饭桌上,顾梦一直用“你们一家三口”这样的词,邹榆心气哭几回,顾梦始终不肯原谅这一行为。

邹榆心解释过,因为顾弈小,不用上学,顾梦已经涉及到了转学之类的事宜,各地教材不同,要适应,而且当时他们的经济能力也不够带两个孩子远行。诸如此类的理由。

顾梦也用相同的话术搪塞。她拒绝和他们一起住在小南城,她拒绝同“他们一家三口”一起生活。

家属院里经常有人问怎么姐姐不来,邹榆心有苦说不出。顾弈也是。有很多年,青豆虎子都以为他是独生子。

他断断续续想着,很快迷迷糊糊眯着了,直到青豆的影子盖过月光,在脸上罩上深重的影子,他才转醒。

她望着他,眼睛闪着湿漉漉的光,脸颊尤有泪痕:“顾弈,馒头。”她手里有两个热馒头。正冒着全世界最诱人的雾气。

那个小光头两点起来夜巡,打板时遇见青豆青柏。青豆问有吃的吗,小光头让她在厨房门口等着,等会就有僧人起来做饭了。

青豆便等在那,直到热馒头出笼,也不管烫手,一路飞奔拿给顾弈来了。

“我刚想到你一天都没吃东西。”青豆上气不接下气地朝他喘,好像要告诉他好多事儿似的。

他咬了一小口,喟叹不已。“你现在才想起我没吃东西?”

“你也没提啊。”青豆能想起这件事,还是大哥问她是不是没吃饭。

青柏说,她讲话的时候,肚子一直在咕咕叫,偏偏她毫无察觉。青豆这才迟钝想起“恩公”。

顾弈饿极了吃东西也不急,一口一嚼。

青豆支着下颌,见他啃包子也啃出用膳的优雅,不由发出感叹,“顾弈,你命真好。”

小时候,她不敢看人眼睛,总想躲。认识顾弈后,发现他讲话会认真盯着对方的眼睛,于是她强迫自己学习他这一良好行为。现在再看,虽然顾弈变“坏”了,染上各种恶习,但骨子里的从容和教养已经养成。她要在他身上学的东西好多。

“行行行。”命再好不也饿了一天,颠沛一天。

青豆把手上另一个馒头递给他:“这个给你。”她猜他不够吃的。

顾弈没接:“你呢?”

“我刚等馒头的时候,师傅给了我一碗稀粥。”稀得能数出米粒,不过对她来说可以果腹了。

顾弈想了想,掰了一半,跟她分食了这个馒头。他们一起坐在台阶上,又困又冷又饿,却一点也不苦。

青豆说:“好幸福啊。”

真神奇。不知是因为这里是寺庙,还是这里有大哥,所有的慌乱到达这里,都落定了。

“读高中的事......你大哥说什么了吗?”

青豆两眼一弯:“我大哥听我说完,就直接笑了,他说‘娘会让你读的’。我着急,说不会。大哥依然只是笑笑,揉揉我的头发,说‘会让你读的,她就是嘴硬心软’。”程青柏说了两遍,青豆就信了。她看着大哥那双温柔笃定的眼睛,一点都不害怕了。

“就这样?那你们说了那么久?”他手上有块钢表,是爷爷给的。他抬起扫了眼时间,“三点了。”

“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了嘛,好多事要说呢......”她双手抱膝,下巴磕在膝盖上,“我大哥问我,你是不是我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