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崇祯四年的二十七个瞬间(十六)(第2/7页)

谁知髡贼的广州站虽然确实一直在招募流民没错,但不拘士农工商,都要统一当做移民处理,首先“净化”一个月,剃头洗澡换衣裳掰开屁股检查自不必说,如果想要在澳洲人这边出仕当“干部”,也没法凭着几卷策论一步登天,而是还要在那里重新一级一级地考文凭,考试内容也不是八股时文,而多半是与圣人之道无关的杂学。即使当上了“干部”,也要从小吏做起……这让诸位自视为国家栋梁的士子们如何能忍?气得这群圣人门徒不时的背地里咒骂:“……澳洲贼寇折辱士子,不尊圣人之道,早晚必被天雷亟之!”

甲板上这位年轻士子,就曾经兴冲冲地想要投靠髡贼当个清贵谋士,却在广州那些澳洲人的“办事处”门前碰了一鼻子灰,气得他一下子从“澳粉”变成了“澳黑”。但接下来在广州实在找不到什么当幕僚清客的门路,只好揣着几篇生平得意文章,又到临高来碰碰运气,看看能否撞上一个慧眼识人才的澳洲首长……可惜心态一时还没调整过来。如今被人揭开了老底,又看到其他旅客也在不住的指摘嘲笑,当即脸皮涨得通红,趁着那商人不备,一把抢过他手上看得津津有味的《战争史研究》,祭出了转移话题的无赖招数。

“……尔这铜臭逐利之徒好不晓事!我辈士人之所以不辞艰险、深入贼窟,舍身饲虎,也是为了向蛮夷传扬我儒门大道啊!这澳洲人粗鄙无知,实在是需要我辈圣人门徒好生的教化一番!看看,如此精美洁白的纸张,却印了如此粗俗不堪的文字,还用这些缺笔少划的字体,当真是可笑之至啊!”

他用几根手指捏着这份从商人手中抢来的《战争史研究》杂志,仿佛那是人间最低俗不堪之物,脸上满是厌恶之色——虽然这“澳洲杂志”乃是用上好白纸装订印刷而成,上面图文兼备,印制精美。但因为这本杂志乃是简体字版本,不是繁体字的“外销版”,所以在这位士子眼里,就俨然成为了一个笑柄。

“……你们看看,这贼匪的书籍,何等的粗陋不堪。不仅用横排从左到右书写,就连每个字都是在误人子弟!所谓的亲不见,爱无心,产不生,厂空空。面无麦,运无车,导无道,儿无首,飞单翼。有云无雨,开关无门,乡里无郎,圣不能听也不能说,买成钩刀下有人头。轮成人下有匕首,进不是越来越佳而往井里走,可魔仍是魔,鬼还是鬼,偷还是偷,骗还是骗,贪还是贪,毒还是毒,黑还是黑,赌还是赌……论语云‘被发左衽’,这髡贼自命赵宋后裔,却短发左书,还尽是错字,果然是在海外呆久了就变夷狄了!”

在为自己能够写出茴香豆的若干种写法而感到骄傲和自豪了一番之后,为了表示自己心中的愤怒,这位士子就要把杂志往海里丢出去,却被那急了眼的商人一拳打翻,把《战争史研究》杂志给抢了回来。

“……你这该死的泼皮穷酸,要丢书就丢你的四书五经西厢记金瓶梅去,别丢我的书啊!”

商人嘟嘟囔囔地仔细检查了一番那本杂志书,又拍打一番之后,才珍而重之地收起来,同时抱怨说道,“……唉!连敬惜字纸的道理都不懂,居然不知道书本丢不得,亏你还敢说自己是读书人呢!”

“……你!你!”那年轻儒生被打得跌坐在甲板上,气得浑身发抖,但却憋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另一边,听得这位年轻士子嘴上说得如此忠君爱国,背地里却是早有投贼之心,明明已经在广州被髡贼拒之门外,还不死心地来临高投贼……偏偏行事又是如此胡搅蛮缠,两位年长书生也是连连叹气。

“……唉,想不到如今岭南的士林风气,竟然已是这般不堪了。”外貌较老的那位书生如此感慨说。

“……仲昭兄,你也别嘲笑岭南人了,天下其它各地的读书人,又能有几个讲廉耻的?比如江南复社里面的一些纨绔子弟,素来自命清流,背地里做的龌龊事情,真是不知道有多少,平日里但知吟风啸月,倚红偎翠,羔羊美酒,一听稼穑艰难民生疾苦,便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就这样还敢自号君子!”

另一位中年书生摇了摇头,“……小弟自认为没法跟他们同流合污,也唯有寄情山水了!”

——这位衣衫朴素的中年书生,正是明末历史上著名的发烧驴友徐霞客,在当时世人眼中属于屡试不第、不务正业的浪荡子,但在后世教科书中的名头,却是比跟他同时代任何一位新科状元都要响亮得多。

这些年来,发烧驴友徐弘祖,或者说是著名的徐霞客,一向不避风雨虎狼,与长风云雾为伴,以野果充饥,以清泉解渴,游历各地的名山大川,也算是遂了自己的心愿。此番漂洋过海到琼州来,乃是之前在杭州清河坊见识了许多“澳州货”,让徐霞客大为好奇,于是和族兄徐仲昭一起浮海南下,打算游历一下临高髡人的“澳洲景”,如果届时盘缠还有富裕的话,便再雇个向导进入黎区,去看看黎母山的风景。

又过了片刻之后,这艘载满旅客的大福船,就被澳洲人的蒸汽小艇牵引到泊位上停靠。船刚停稳,几个穿着髡贼公服的小吏便上船来盘查。徐霞客抱着行李缩在甲板一角,偷眼望去,只见这些髡贼果然如传言所说,一个个髡发如和尚一般,大约觉得光着头不雅,所以还戴着一顶帽子,有如同倒扣的汤锅一般的藤编头盔,也有戴布帽子的,不过却在额头前还伸出了一个长长的帽檐,当真是说不出的古怪。

这些髡贼小吏身上的衣服,也不似明朝人的宽袍大袖,而全是紧绷绷的,腰里还束着腰带,衣料全是一色的棉布,没有什么装饰品,更没有刺绣什么图案,只是在他们的胸口有一排缝上去的数字――徐霞客知道那叫阿拉伯数字,与“苏州码子”类似,在阿拉伯数字下面还有二个汉字:“港务”。

看到髡贼小吏上船,诸位旅客大多都有些紧张,生怕被刁难勒索——这在大明是常有的事儿,不过髡贼的港务小吏似乎还算好说话,只是向船长问了问情况,核对了一遍旅客名单,又问船上有没有移民——所有人都赶忙摇头,就连那个有心在临高谋出路的年轻士子也竭力否认,唯恐一答应下来,就被髡贼小吏塞进传说中的“敬化营”,剃光了脑袋洗澡掰开屁股看菊花,然后在里面“坐牢”一个多月学规矩……虽然投髡若是成了,那么多半还是得剃发的。但如果先剃光了头发却又投髡不成,那自己还怎么回老家去?

待到髡贼小吏走后,已经收拾好行李的徐霞客兄弟,才十分沮丧地得知,他们眼下还不能上岸,必须在码头边度过好几天的“隔离期”,期间任何人都不能下船,最多只能在码头上逛逛,此外每天还要向巡逻的髡贼小吏报告人员健康,要是有人生病,立刻就得报告港务人员,岸上就会立刻派大夫来看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