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崇祯四年的二十七个瞬间(十六)(第3/7页)

“……到了地头还不能下船啊?真是麻烦……不过这澳洲人倒是好心,还管看病……”

徐霞客的族兄徐仲昭如此嘀咕说,但之前的那个矮胖商人,却从书页后面嘿嘿笑了几声——他已经重新把《战争史研究》杂志拿了出来翻看:“……这位老大爷,您有所不知,他们才不是什么好心,而是怕传瘟!所以不许任何人下船。要是船上真有人发病了,咱们都得被押进‘敬化营’――那时候就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了,全得剃光了脑袋天天洗澡,然后吃上几个月稀粥。搞不好连船带货都要拖到外海一把火烧掉!”

徐霞客顿时听得吓了一跳,之前他虽然游历甚多,但还真没怎么出过海:“……真有如此严重?”

“……这个自然,如今临高每天来来往往这许多人,却极少传瘟,靠得就是这制度。虽说有些不通人情,倒是有用的很!听说近年来北方也是瘟疫四起,倒不知朝廷有没有类似的处置……”

矮胖商人叹了口气,然后又换上一副笑脸,“……敝人王明山,广州人,不知二位先生如何称呼?”

徐霞客与徐仲昭对视一眼,也对这位广州商人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徐霞客便试探着问道,“……看着王老弟的模样,似乎对这临高地面上的澳州人很是熟悉?不知可否给我们兄弟说道说道?”

“……好说!好说!临高这地头小弟也算是常来,一定对二位言无不尽。”王明山笑着连连点头,“……看二位的样子,似乎也是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吧!左右这几日无事,咱们就一块儿多聊聊……”

……

在博铺码头上等着隔离检疫的日子,自然是十分的无聊。

为了打发时间,也是为了多打探一些临高髡贼的底细,徐霞客在这几日一直跟广州商人王明山闲聊,彼此谈得颇为趣味相投——作为这年头全中国首屈一指的“驴友”,徐霞客肚子里的精彩见闻自然是数不胜数,随意讲起自己徒步跋涉千里,游览雁荡山、嵩山、五台、华山、恒山等名山大川的经历,期间遭遇的种种艰难坎坷,见识的诸多奇闻轶事,就让这辈子没离开过岭南地界的王明山惊叹唏嘘不已。

与徐霞客相比,王明山的肚子虽然没那么多货色,但行李包袱里却塞了许多装裱精美、内容独特的髡人书籍,光是《战争史研究》杂志就有好几期,当即让徐霞客如获至宝,捧起来就舍不得放下——除了中国古代史上最著名的驴友之外,徐霞客也是一位很出名的爱书之人。不仅在江阴老家的宅邸里有一座藏书楼,平时还喜好到处搜集没有见到过的书籍。只要看到好书,即使没带钱,也要脱掉身上的衣服去换书。

而在明末乱世,凡是文人墨客皆喜好读兵书、言兵事,看着杂志上那一篇篇《群山中的修罗场——论奢安之乱》、《浅析八旗制度》、《黄台吉登基始末》……等介绍详实、论据充分、通俗易懂的文章,还有附录的战区地图和插图,就是朝廷官吏,大约对西南乱局和辽东虏情,也未必知道的如此详细!

徐霞客和他的族兄徐仲昭,当即就感觉眼前仿佛打开了一道前所未有的大门,心中更是感到无比的兴奋,若非王明山说在临高有图书馆,还有卖杂志的书肆,借书买书都很方便,前几期的《战争史研究》旧杂志也肯定有积存的。徐霞客恐怕都忍不住要拿出纸笔,把几篇最感兴趣的文章给抄录下来了。

在船上的隔离检疫期间,偶尔也有几个髡人小贩过来,兜售水果零食、酒水茶叶、书报杂志之类,还有《临高县交通旅游图》——这地图让徐霞客很是惊讶,因为一般来说,历代的朝廷官府都把地图视为军事机密,理论上禁止民间持有,否则也不会有《三国演义》里面的《张松献地图》故事了。虽然以明末的法度松弛,在暗地里根本无法禁绝地图的交易,但像这样公开兜售地图的事,在大明的辖下还是很罕见的。

于是,徐霞客就买了一张临高地图和几份《临高时报》,还有最新一期的《战争史研究》,津津有味地跟其他旅客一起评论上面的战例史事、笑话趣记、宫闱秘闻——“澳洲人”的撰文全用白话,章通俗易懂,分析由浅入深,一条一条都讲得十分明白,又颇有趣味,即使是读书不多的人,看起来也没什么困难。

如此等到检疫期满,诸位旅客才得以下船。在王明山的指点之下,徐霞客与徐仲昭一下船就赶紧去海关大楼办理临时身份证——按照王明山的说法,这大抵是髡人的“路引”、“腰牌”之类的东西,没有这个东西的话,在临高就是寸步难行:即使是短期来临高做买卖的生意人,也得办一张“临时证”,不然到得岸上就住不了旅店,万一遇到髡人的小吏衙役拦路盘查,若是身上没有证件的话,少不得还得到班房里住一晚,找到肯证明的保人才能出来。若是找不到人来证明作保,恐怕就得去河工的工地上挖几个月沙子了。

一行三人到了海关大楼的登记处,第一步自然是登记填表,随后是每个人依次进行体检——就是脱光了衣服让卫生员瞧一瞧,看看有没有感染瘟疫:以临高穿越者目前掌握的卫生医疗水平和行政资源,还做不到让每个入境的人都接受全面的“净化”。只有官方组织移民的“归化民”才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

不过,即使是这样缩了水的“体检”,在徐霞客的眼中也近乎于羞辱了——虽然在他的半辈子驴友生涯之中,吃过的各种苦头数不胜数,被土匪追杀绑票也不是一次两次,就连在山里披发当野人的日子都经历过,但还是忍不住在嘴里嘀咕了几声:“……‘澳宋’这般折辱士子、斯文扫地,哪有半点大宋遗风?”

重新穿好衣服,系好腰带,把体检表交给一个坐在木柜台后面的短发女髡人,又在登记表和一张小卡纸上按了十个手指的指纹,再经过一番炮制之后,王明山、徐霞客与徐仲昭便拿到了自己的临时身份证,印在一张结实厚重的卡纸上,上面有每个人的十个指印,写了姓名、年龄、身高和面貌主要特征,后面是一串阿拉伯数字,上面盖着一个圆形的印章――乃硬生生用模子盖上去的凸印,真不知是如何弄出来的。

将这“澳洲路引”贴身藏好,又在另一个柜台上兑换了一些流通劵――就是澳州的宝钞,徐霞客原本还担心这澳州宝钞拿到市面上会不会像大明宝钞一样买不到东西,但王明山拍胸脯保证绝无问题。回想起在检疫隔离期间,船上乘客向小贩买东西的时候,似乎也有人在用这流通券付账,徐霞客也就放心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