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卫哥哥

开篇一句“我想你了”, 就已经让慕云月喷笑出声。

再看接下来这厚厚一沓纸,都快赶上人家的远行千里寄回来的家书,慕云月更加哭笑不得。

“哪有人这么传花笺的?”

嫌弃地抱怨了一句, 慕云月迫不及待展平纸张, 翻看起来。

信上没写什么要紧的东西,多是一些日常琐碎, 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 也瞧不出个主线。

想来应当不是一次性写完, 而是每日得空, 就拿出来写上一段。

平日一天都憋不出十句话的人,写起信来倒是洋洋洒洒, 话多到不行。

一会儿抱怨政务太忙,内阁里头都是一群和稀泥吃干饭的,他早晚要把他们统统撵出去;

下一段,他又立马拐出山路十八弯,告诉她今日上朝的时候,道边新开了哪些花, 跟她很像。虽然他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像, 但就是觉得好看,闻着也很香,所以像她。他也很喜欢。

偶尔还会冒出一两句酸诗, 譬如什么“一帘风月闲,相思枫叶丹”。

也不知现在才七月份, 这枫叶要去哪里丹?

世人皆知, 卫长庚师从当世鸿学大儒。

除却武功之外, 一手文章写得也是出神入化、鞭辟入里, 跟阁臣们起了争执,也能引经据典,驳斥阁议,从不落下风。

然而,就这封“家书”而言,慕云月还真看不出来,这位人人赞不绝口的大才子,究竟“才”在了哪里?

“呆子。”

慕云月嗔了句,说完,又抚着上头的字迹,小心翼翼地将花笺叠好。

指尖动作放得格外轻,格外慢,唯恐折坏一个角。

秦岁首嗑着瓜子在旁边瞧,眼里全是了然,拍了拍手里的壳屑,悠着声儿揶揄道:“真瞧不出来,咱们这位阎王似的皇帝陛下,居然还是个大情种。这才几张纸,就把咱们的慕大美人勾得脸红耳热,真要是本人来了,你可怎么办哟?把自个儿当成这几张纸,给叠了吗?”

“去去去,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慕云月斜她一眼,低头继续叠自己的纸。

自打上回绑架之事后,她和秦岁首的关系便近了不少。

最开始,只是秦岁首感念那日,慕云月舍身相救之情,给她送了些她自个儿亲手制的香囊。

花楼里的姑娘,虽说身份卑微了些,但论才情,那也是个顶个地出彩,同那些名门千金相比,也不遑多让。弄花调香、女红刺绣的手艺更是一绝。

这香囊做得,自然也是巧夺天工,即便把京中最好的绣娘找来,也做不出如此精致的物件。

因着两人身份相隔云泥,起初,秦岁首也不好意思直接登门拜访,怕自个儿会拖累慕云月的名声,托林榆雁绕了好大一个圈,方才将这香囊送出去。

唯恐慕云月知道这香囊的来历,嫌弃了,不肯要,秦岁首甚至都不敢让她知道,这香囊究竟是谁做的。

也是后来,慕云月自个儿派人去打听,才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摸清楚。

出身地位什么的,慕云月素来不看重。她也从不认为,自己生在汝阳侯府,就天生高人一等;而秦岁首托生青楼,就注定低贱如草芥。

否则当初,她也不会明知开国侯府已经败落,还因着昔日那点恩情,毫不犹豫地嫁给娄知许。

说来说去,都是些可怜人罢了。

倘若能自个儿选择出身,谁又愿意去秦楼楚馆讨生活?

横竖一个人在山上待着也无事,收到香囊后不久,慕云月就给秦岁首递了帖子,邀她到山上小住。

至于秦岁首第一次上山时候的情景,慕云月至今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七月份大热的天,狗都晒得直吐舌,扎进水里就不肯出来。

秦岁首倒好,也不知从哪个箱底翻出来的厚衣,把自个儿裹得里三层,外三层。还没到山顶,人就直接热晕了过去。

慕云月啼笑皆非,打趣她:“就算山间再凉爽,也不至于穿这么厚的衣裳。”

秦岁首咬着牙,欲言又止,许久才哼了声,别别扭扭道:“我又没来过,不知道嘛……”

也是直到后来,慕云月听她身边的婢女晚晚无意间说起,才知那天,她之所以如此装扮,不过是希望自个儿看起来能像一个良家妇女,不会被人瞧不起。

都说广云台的花魁娘子,是金银宝玉堆出来的娇美人,要星星不敢给月亮的,臭脾气都傲到了天上去。哪怕公主来了,她也不放在眼里。

可若要问她真心想要什么?

只怕不是星星,也不是月亮,就只是一个寻常的清白之身吧……

因为这个,在秦岁首面前,慕云月也从不拿乔,当她只是自己一个普通友人。

这一来一往间,两人关系也就亲近起来。有什么情感上的烦恼,慕云月不便同别人说,就来找她商量。

毕竟身份摆在那里,男人的事,应当没人比她更了解。

“所以……你想要和陛下过一个终身难忘的七夕节,但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便过来问我了?”

静室里,秦岁首同慕云月隔桌而坐,翘着兰花指,慢条斯理地剥着一个橘子。

这话说得太直白,慕云月有些不好意思,嚅嗫着唇道:“你就不能换个说法,委婉些?”

秦岁首愣了愣,“噗嗤”笑出声:“怎的?你们俩都到这地步了,你还害羞呢?这么寻常的一句话都受不住,以后还怎么办?”

“我虽没见过陛下和你究竟是怎么相处的,但大概也能猜出来,应当都是陛下在主动,你就光附和来着吧?”

“我没……”

慕云月本能地就要反驳,可转念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样。

从最初两人刚刚相识,到现在亲事都基本定下,一直都是卫长庚在主动寻她说话。他若不来,自己便一直龟缩着,什么也不做……

她没回答,秦岁首打量她模样,心里也有了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总是让人家主动,不给点回应,人家便是再包容你,日子久了,心也会累。等这些疲累攒到一定时候,事情就真的糟糕了。”

慕云月张了张嘴,想为自己辩解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话可说。

论人生阅历,她活了两辈子,自然是比秦岁首见多识广。可单论感情上的经验,她还当真不及秦岁首半分。

以前跟娄知许在一块的时候,她只知道喜欢一个人,就要真心实意对他好。

怎么个“真心实意”法?

她其实一直都一知半解。只晓得娄知许缺什么,她就给什么。娄知许满足了,她也就高兴了。

然而上辈子的惨痛经验告诉她,这显然不是情人间正常的相处方式。

那正常的方式又是什么?

慕云月沉默了。

看着她蔫头耷脑的模样,秦岁首忍俊不禁,“你愁什么?不是还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