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你知道吗

迷雾渐散, 江舟找到商仪时,她正对着一弯江水, 沉寂无言。

此时夕阳晚照, 白骨生花,粼粼水光山色, 天地壮阔。

江舟起了坏心,踮脚无声靠近, 一下子扑到商仪背上,遮住她的眼睛, “怕不怕!”

还没等商仪说话,她却摸到一手湿润冰凉,江舟诧异地放开手,“云舒,你怎么啦?”

商仪回头,眼里没有泪, 只是像含着秋水,有光脉脉流动,温柔缱绻极了,又像藏着许多心事。

江舟抱紧她, “云舒, 可叫我好找, 刚刚我唤了你好多声。”

商仪低头,眼睫长长垂下,遮住眼底秘密, “是我不该。”

江舟一愣,“哪里是你不该了,明明就是这些蘑菇,怎么这么烦!我要把它们都煮了吃!哎,云舒,你说要靠这些幻影找到灵核得多麻烦呀,大海捞针一样,谁知道灵核掉哪去了?”

商仪:“那就不找了。”

江舟更加茫然:“哎?”

商仪笑笑,解释:“如若找不到,总会有其他办法,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颗灵核上,人定胜天,何况北戎?”

江舟闻言,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对!就该是这样,云舒说得对!”

她偏头看着云舒,商仪说话语意坚决,清丽荏弱的面上,透出不让男儿的刚强之色。江舟莫名安心,往商仪身边凑了凑,靠在少女肩上。

商仪合了合眸,长睫微颤,面色苍白如雪。

在得知过往后,她就已下定决心,永远守住这个秘密,无论付出何种代价。如果一定要有人牺牲才能止定干戈,那个人不该是舟舟,也不能是舟舟。她总不能把小青梅弄丢,第二次。

江舟仔细把河谷找了一圈,并未有什么发现,日暮时分,她苦闷地坐在河边,嘴中衔着一株青草,心想:夫子莫不是诓人的,什么冥冥之中天定缘分,哪里有灵核了?叫她与云舒好找。若是寻常也没什么,可如今形势一日千变,离开东海这么久,也不知会出什么岔子。

眼前脉脉水波,夕阳浅浅涂在水面上,她的视线不经意掠过水畔苇丛,目光一顿,随即别过了头,正对上商仪关切的眼神。

江舟心中微暖,笑起来,还不及开口,就被商仪轻轻拥住。她往商仪怀里钻,不知为何,感觉两人从未有过这么亲近的时候,仿佛两颗心贴在一起,于是再多的话也没有说,只靠着她,就像靠着岸。

是夜,月明星稀,冷风迎面。

江流宛转,月华如雪,江舟在一阵心悸中清醒。她迷迷糊糊地撑住头,往四周扫了下,地上铺满霜一样的月光,空空荡荡,并不见商仪。

江舟猛地睁开双眸,胸腔砰砰跳动,似乎在预兆什么。

清清冷冷的洞箫声随风飘了过来,江舟循声过去,走入一片稀疏的树林。她躲在树后偷偷望,商仪站在银色的月华中,蓝衣猎猎,身形笔直,双手执着一支玉箫。

楚王一家都擅长音律,江舟小时常听楚王吹笛,笛声高昂,在楚地深蓝的天空回响,王妃端坐席上,纤纤玉手拨弄箜篌,眼波流转,两人时不时对视一眼,宛若一对神仙眷侣。

那时的场景江舟还记得很清楚,转眼就见商仪孤零零地站在月下,吹着哀哀怨怨的洞箫,眸光极亮,像是要落场冷雨。她听得有些痴了,又觉得商仪很可怜。

草木窸窣,林叶微微摇摆。

江舟有所察觉,猛地收回头,过了一会,悄悄再看去。一个浑身黑衣的人单膝跪在商仪面前,脸上覆着面具,只袖领处有一朵木兰。

木兰是楚王的标志,这大概是楚王留给商仪的势力。

江舟心想,原来云舒不如自己以为的那般孤立无援,可怜楚楚,又好奇一晃经年,这支暗卫居然还没被狗皇帝铲除,云舒是怎么在天子脚下瞒天过海的呢?她忽然明白皇帝的忌惮了。

暗卫唤一声“主人”就被商仪打断。

她回头望了眼江舟睡觉的方向,轻轻摇头,朝暗卫做一个噤声的手势,隔了这么远,她依旧害怕会吵到舟舟。

两人以秘法交流,看得早已醒来偷偷蹲在一边的江舟着急不已,伸直脖子偷听,差点暴露自己。在草丛蹲了半晌无果,江舟有点气馁,眼见那人起身正欲离开,便打算回去继续装睡。

这时,商仪想起什么,唤住那人,“商七。”

江舟暗自想,原来这人叫商七,跟着主子姓,想必十分得云舒倚重。

商七本已站起,听她说话立即跪下,神态卑恭。

乌云遮月,商仪站在黑暗里,蓝衣蒙上层厚重阴霾,神情晦暗不清。

江舟望着她,忽然觉得这样的云舒让自己看不明白,就像一个陌生人一样。

商仪蹙下眉,很快舒展开来,唇轻轻抿了下,声音很轻,但江舟却听见了。她说的是:“和北厥那边,谈的怎么样?”

江舟霎时呆在原地,浑身血似乎冻僵般,两眼发黑,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云舒和北厥有联系?

商七用秘术回答,商仪听后,点了点头,递给他一封密信,随后两人又说了些话,但江舟无法听见内容。

等暗卫隐身密林中,江舟才如梦初醒,悄无声息地离开,重新回到睡的地方,紧闭双眼,心乱如麻。

她听到了又轻又缓的脚步声,商仪似乎慢慢走近。江舟侧着身,眼睫微颤,心跳得很快。

片刻,她的颊上传来一阵温凉,商仪躺在她身边,弯腰蹭了蹭她的脸,又碰了碰她的额头。江舟涌上说不出的悸动,差点就要跳起来,但终究还是忍住,装作睡熟的模样。

月华铺满天地,河水粼粼,如披霜雪。

许是月光照耀,商仪觉得舟舟肌肤映雪,脸色似乎要比寻常要白一点。她摩挲少女细嫩的脸颊,垂着眸,长睫掩去眼底复杂。过了会,商仪站起身,走到江边,褪下鞋袜,冰冷江水没过脚踝,刺骨的冷。

商仪想,前世逆命侯沉入这条深寒江水中时,原来会这么冷。

这时江舟也睁开眼,怔怔凝视商仪的背影。

水月相接,漫天星河投入江中,银汉迢迢,落叶萧萧,佳人在水一方。

本是她所渴慕的人,梦中的景,江舟却无暇欣赏,脑中回荡着方才商仪的话——云舒和北厥有联系?她想上前向商仪问个究竟,话到嘴边又踌躇了。

前世互相折磨并非对她毫无影响。

至今她依旧喜欢仰慕着云舒,但已经无法像从前那样信任。她心道,后来自己折在长河,全因军中出了细作。既然云舒早与北厥有关系,那个细作,她知情吗,或者……

江舟涌上一个可怕的念头,连忙甩了甩头,想把它甩出。

可愈是这样,愈是忍不住去想,前世的广寒君那般讨厌自己,那样厌恶憎恨,每个冷淡的眼神都像淬着毒。若有一个机会,让她摆脱暴戾的道侣,以恢复自己光风霁月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