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姜知意是被吵醒的。

门外嘁嘁喳喳,似有人在说什么,她从中分辨出了轻罗的声音,她发着急紧着嗓子,像是在与人争执。

轻罗性子沉稳,从不曾与人发生口角,姜知意觉得古怪,睁开了眼睛。

外间的灯光透过碧纱橱照进来,帷幕上映着人影,轻罗的语声又快又急:“你让开,我去求见相爷!”

接着是胡成的:“轻罗姑娘,你就别难为我了成不成?我也没法子,这都是相爷的命令,我一个做下人的,我怎么敢不听?”

“我去见相爷,我要问问他为什么,哪怕让我跪下来磕头求他!”轻罗含着怒带着泪,“夫人还病着,怎么能让人围了院子,出来进去都不放人,看贼一般看着?夫人是老侯爷捧在手心里养大的,金尊玉贵的人,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她!”

姜知意猛吃一惊,沉浮围了院子?心脏砰砰乱跳起来,他要做什么?

丞相官署。

伤口虽已包扎,但因为伤得太重,血还在往外渗着,染红了深蓝色的衣袍。沉浮低眼,想起这件衣服,是昨天姜知意新给他带来的。

那时她神色平静,丝毫看不出什么破绽,她可真是瞒得他好。

目光转开,看向朱正:“你再说一遍。”

“是。”朱正低着头,“今日下官与几位同僚一同给周老太妃开方,为着一味药的分量争执不下,末后太医崔颐想起来小徒林正声曾用过这味药,想唤小徒过来问问用量,结果没找到小徒,我知道小徒习惯把药方记在脉案里,就找了他的脉案来看,无意中发现了夫人诊脉的记录。”

沉浮翻着脉案,一目十行地看过去。林正声记得很详细,每次出诊的时间、地点、病人、病状和开出的方子都写得清清楚楚,沉浮找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吏部张侍郎府三奶奶。

姜知意的闺中密友黄静盈,黄纪彦嫡亲的姐姐,原来她早就认识林正声。

“大人看的那本是小徒私下出诊的脉案,公中出诊的脉案另有一本,”朱正拿着另一本脉案,解释道,“下官想找的是这本,结果,结果……”

结果打开药箱,看见的却是私下出诊的脉案,他随手拿起来翻了翻,竟发现了姜知意诊脉的记录,大吃一惊。

沉浮直接翻到最后一页,脉案上没写地址,日期旁边方方正正四个字,沈相夫人。

日期也对得上,是她偷偷出门被随安发现,黄纪彦赶来解释那天。

她真是瞒得他好。

“病状和公中这本对不上,不知孰真孰假,”朱正递过公中的脉案,“所以下官不敢隐瞒,连夜赶来禀报大人。”

公中的脉案,沈相夫人有两篇记录,病状是经期腹痛,可私下出诊那本,写的是有孕将近两月,有滑胎之兆。

有滑胎之兆。沉浮久久盯着这几个字。

怪不得她近来总有愁苦的模样,怪不得她有意无意护着小腹,怪不得那天她在侯府,哭得眼皮都是红的。原来,如此。

“传林正声。”沉浮道。

林正声并不承认:“那本脉案不是尊夫人的,下官不知是谁冒写了夫人的名字。”

冒写么?两本脉案摊开在眼前,笔画走向俱都一致,分明出自同个人的手笔。

林正声还在分辩:“那本脉案的病者是下官一位不便透露姓名的友人,所以下官不曾写名讳,不知是谁心怀叵测,竟然添上了尊夫人的名讳。”

沉浮一言不发看着林正声。在刑部时他曾审讯案犯,这样一言不发盯着,许多人很快就乱了阵脚,可林正声神色丝毫不变。

这种,是心性坚定之人,攻心无用。沉浮叫过马秋:“把林正声近来的行踪调出来。”

前天他下令调查太医院众人的行踪履历,想来现在,应该查到一些了。

林正声四平八稳的神色终于出现一丝裂痕,沉浮心下了然。

卷宗送到,沉浮很快找到了一个熟悉的地址,府右街东首第八家。这地址他认得,黄静盈的别院,成亲之前,他把她昔日交好的亲朋故旧全都摸过一遍底,知道这个地方。

林正声是前天上午去的那里,那时间,正是姜知意声称去黄家取东西的时候。一切都对上了。

放下卷宗,漆黑眼眸看住林正声:“你还有什么话说?”

林正声一言不发,朱正不知道其中关窍,忙道:“若是胎像不稳,下官这就过去为夫人诊脉保胎。”

“备落子汤。”座上传来沉浮冷冷的声音。

丞相府中。

姜知意穿好衣服,挽起头发,走了出去。

轻罗低着声音正与胡成争执,几个小丫鬟闹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懵着脸站在一边,门口守着几个小厮,看见她时连忙躲进黑地里,不敢露头了。

姜知意慢慢看过一遍:“出了什么事?”

轻罗愤愤地瞪着胡成,胡成无奈,硬着头皮上前行礼:“相爷命小的封了这边院子,不许任何人出入。”

他声音越来越低,头也越垂越低,听见姜知意问道:“包括我吗?”

胡成汗都下来了,沉浮下命令时特意交代过,不许夫人出入,可胡成不敢说,嗫嚅着道:“相爷说,谁,谁都不许出入。”

“为什么?”

“小的不知,”胡成想起沉浮下令时的情形,心里隐约猜出几分,越发不敢说,“相爷待会儿就回来。

姜知意没再问,迈步向门外走去。

扑通一声,胡成跪下了,死死拦在门口:“小的只是奉命行事,求夫人垂怜!”

他这一跪,守门的几个小厮都反应过来,连忙跟着跪下,乌泱泱的一大片死死将门挡住,轻罗气急:“你们是要挟夫人吗?”

“轻罗姑娘,我一个做下人的,除了听主子吩咐,还能怎么办?”胡成连连磕头,磕得额头上鼓起大包,往外渗血,“相爷的脾气大伙儿都知道,求夫人垂怜,饶小的这条狗命吧!”

姜知意冷冷看着,最初的愤怒过去,心里只剩下无尽的苍凉。

她终于还是没能躲过。

转头看一眼轻罗,她红着眼落着泪,神色愤愤的,可小善并不在,去了哪里?

轻轻护住肚子,迈步往外走:“让开。”

磕头声越来越急,下人们死死挡住,谁也不肯退,轻罗咬着牙上前厮打推搡,姜知意一步一步的,继续向前。

绣鞋踩到胡成的手,胡成抬眼,看见她绣着莲花的鞋底,浅黄裙裾上有大朵宝相花,雍容富丽。胡成很害怕。男女有别,主仆更是云泥之别,这些,都不是他该看的。胡成挣扎着偏在边上磕头:“求您了夫人,可怜可怜小的吧!”

姜知意一言不发,踩过他继续向前,身后的小厮们慌乱着不知所措,突然有女子的声音穿破喧嚣:“院门从外头锁着呢,夫人出不去的,又何必为难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