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灯笼惨淡的光照着空荡荡的庭院, 沉浮看见小厮们低着头缩在廊下,一个个狼狈不堪,为首的胡成额头鼓起一大块, 破了皮, 淌着血。

眼见是磕头磕出来的。沉浮顿了顿,看来, 她已经知道了。她的反应, 比他预料的要激烈得多。

也对,她其实并不像面上看起来那么温顺,她其实,很有主见。

柔软的皮相之下,是百折不回, 坚韧强大的心。从她不顾所有人反对执意嫁他, 从她忍受他的冷淡义无反顾爱他, 从她在他眼皮底下使出百般手段瞒下这个孩子, 他就该知道。

主屋房门虚掩着,沉浮推开, 走了进去。

姜知意半躺半靠在床头, 看见他时动也没动。

床边的圆凳上坐着白苏,起身说道:“老太太要我过来按摩, 我按完时想着过来探望探望夫人,谁知刚好碰上封院子,出不去了。”

语声如风过耳,半点也没停住,沉浮摆手, 命她退下。

又向边上侍立的轻罗摆摆手, 可轻罗不肯走, 反而拦在床前,死死护住身后的姜知意。

沉浮冷眼看着,她能够瞒到如今,轻罗必定也参与了,他不会责罚这个忠心护主的丫鬟,可眼下,他只想和姜知意一个人,解决掉这个问题。

看了眼姜知意:“让她退下。”

姜知意没有反对:“你先下去吧。”

“姑娘,”轻罗不肯退,红着一双眼,“让婢子留下吧,婢子陪着您。”

姜知意冰凉的心里生出一丝暖意,轻轻握了她的手:“下去吧,不碍的。”

一切由她开始,如今由她来了结,循坏轮回,原也只是她的事。

轻罗掉着泪,忽地咬牙高声:“相爷,这几年我家姑娘如何待你,你心里清清楚楚,满天神佛都看着呢!”

满天神佛都看着,可满天神佛有什么用。沉浮看向姜知意,以目催促。

“没事的,”姜知意摇了摇轻罗的手,“下去吧。”

轻罗哭着走了,姜知意回头,看见沉浮提着药罐,罐口往外冒着热气,酸苦的气味令人发呕。

堕了吧。他早就说过,如今他拿这东西来,丝毫不让人意外。

屋里安静下来,外面也听不见动静,空气里游荡着浓浓的药味,血腥味夹在里面并不很能闻到,沉浮拿过碗,开始倒药。

药汁触碰碗壁,声响有点怪异,沉浮眼前,不断头地掠过这几年的种种。

含羞带怯的少女躲在窗外偷偷看他,孤身前来的少女踉跄着被他拥进怀里,盖头下挽起妇人发髻的少女红着脸,柔柔地向他一笑。

时间过得真快,在他还没意识到之前,已经与她纠葛如此之深。

沉浮倒了大半碗,走到姜知意面前,姜知意嗅到了酸苦的药味,还有一丝很淡的,像血腥味的东西,这让她胸口有些发闷,想吐。皱了眉头道:“离我远点。”

沉浮退开一步,心脏似被什么刺中,戳着剜着地疼,也许只是伤口又开始流血的缘故。

碗里的药汁摇摇晃晃,映出他的脸,模糊扭曲如同恶鬼,这样的他,又怎能不让她嫌恶。

姜知意还是能闻到血腥味,这气味总让她想吐,可好端端的,怎么会有血腥味?

她并不想吐,她已经够狼狈了,没道理最后一次还要狼狈。“把窗户打开。”

沉浮走过去,推开了窗。

夜里的凉风汹涌着透进来,沉浮想起,像这样的事情,成婚两年,她从不曾要他做过。如果她想开窗,她会自己去开,如果他要开窗,也是她去开,两人相处时那些零零散散的琐碎事,从来都是她在做。

她总是这样,为所爱的人准备好一切,可她为什么爱他?

他好像,并没有任何值得她爱的地方。

手指牢牢扣住碗沿,沉浮重又走来:“喝了。”

姜知意抬眼,对上他的:“什么?”

“落子汤。”

三个字说出口,比他以为的要难,但也并不很难。沉浮静静地看着姜知意,她脸上没什么惊讶的表情,她果然早就猜到了。

夫妻两年,便是他极力疏远,也已经形成了许多不需言说的默契,譬如今天,他刚一出手,她便猜到了他的后手。

那么,她的后手是什么?

沉浮端着碗走近,他不想用强,她素来是个头脑清醒的人,她该明白今天这一遭她躲不过,听他的安排尽快做完这一切,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沉浮在床边坐下,伸手去扶姜知意,他看见她脸上闪过厌倦,她躲开他,扬手,打翻药碗。

咣!细瓷碗摔在地上碎成几片,药汁淋淋漓漓洒了一床一身,她苍白的脸上突然泛起一点红,她忙忙地捂嘴,似是要呕吐。

在没意识到之前,沉浮已经凑上来想要为她拍背,她再次躲开,挥手命他走:“我不喝。”

沉浮重新拿来一个茶碗:“喝。”

她抬眉,唇边浮起一个讥讽的笑:“我自己的孩子,凭什么由你来决定他是死是活?”

沉浮停住动作,看着她。她仰着脸的时候,下巴到颌骨形成清晰的线条,柔软皮相下是不可屈服的倔强,他近来几次看见她这个模样,他一天比一天更加认识到,她是尖锐的执着的,她那样柔软地待他,只不过因为爱他。

眼下,她还爱吗?沉浮倒满一碗药,走近了:“喝。”

“不喝。”她两手交叠护着肚子,冷冷说道。

沉浮其实不想用强,然而,他需要快些解决这件事,他已经拖了太久。放下药碗,上前一步拧住她的双手,她挣扎起来,但她力气太小,到底被他制住,一只手攥了她两条手臂,另一只手拿过药碗,送到她嘴边。

制服她并不很难,但他需要拿捏好力度,没必要伤到她,这让他行动之时多了许多顾忌,时间花费的比预计得要久,伤口被撕开了,暗色粘稠的一团不断在衣服上扩大,剜心般的疼,沉浮看一眼:“喝。”

“凭什么?”她拼命扭开脸,不知是嫌恶他的气味多些,还是嫌恶他做的事情多些,“我的孩子,我自己做主!”

“你做不得主。”沉浮牢牢箍住她,抬起药碗。

她猛一下偏开了头,药汁流下来,打湿了前襟,她被逼急了,横着眉头:“沉浮!”

沉浮顿了顿。她从不曾直接叫他的名字,私下相对时,她都是叫他浮光,她的声音很软,像羽毛轻轻拂过心尖,他痛恨自己难以抑制的想要亲近,连带着,也不喜欢她这么叫他。

可她这般连名带姓地叫他沉浮,又让他别生出一种烦躁。

他想他得尽快解决这件事,拖了太久,正一点点偏离他的预期。

沉浮坐下,挨着姜知意,伸手横过她的脖颈,用手臂牢牢圈住她,再次送上药碗。

乍一看是很亲密的姿势,男人一只手攥紧女子的双手,另一只手圈住肩膀搂住她,她在他怀里那么娇小柔弱,丝毫动弹不得,若不是那碗药,也许,会让人以为他们是恩爱夫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