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咒师

洛元秋想了想,这水桶到底是新做的,还需得用上好些时日,便弯腰将它轻轻放在脚边,起身看向黑衣女子,问道:“有什么事吗?”

白玢闻言眉心一跳,陈文莺忙出言提醒:“元秋,这位大人是咒师。”

洛元秋感到有些奇怪,她不太懂两人一脸担忧从何而来,反手合上门,道:“是为了那道咒术吗?”

说话间,她感觉那黑衣女子的目光依然落在自己身上,连片刻都不曾移开,心中更是纳罕,不自觉有些紧张,手下意识捏住了袖角。

谁知那人偏了偏头,仿佛看出了她的窘迫,将目光移开些许,问道:“你是符师?”

她的声音低沉悦耳,洛元秋目光掠过被黑布遮住大半的脸,强压下心头好奇,答道:“我是。”

但她说完,那人却不再说话了,握着剑站在雪地里,仿佛在看别处。

风雪弥漫,天色愈发昏暗,气氛一时有些诡异,洛元秋转身确认门已经关好了,摸了摸鼻尖道:“寒舍简陋,不足待客,诸位若是有要事相商,不如寻个清静的茶馆饭楼。有什么话,饭桌上也是可以说的。”

这等紧要关头,她居然又说起了吃,白玢与陈文莺神情微妙,心中极为佩服洛元秋,纷纷将头撇开,不去看身后的咒师。

说是要去茶馆酒家,但此时天昏雪骤,微光隐隐,风急急涌来,卷起万千雪花,有如白浪击岸,其势汹汹,教人难以行进。最后三人在巷口止步,洛元秋被雪迷了眼,她揉来揉去,再睁开时眼前虚影重叠,不甚清晰。加之大雪凄迷,遮目难辨,洛元秋道:“这雪下的太大,要怎么走?”

于是便想了个折中的主意,领三人去了巷外常去的面摊。几张桌子斜摆着,炉火映亮织网般细密的雪,融化出一片湿漉漉的地面,仿佛下了一阵小雨。老板连问也不问他们吃什么,扯了面团就去揉面了,洛元秋自然而然的落座,手支在桌上,问道:“是吃面,还是面片?”

黑衣咒师是最后坐下的,她脸上蒙着黑布,此时神情如何实在难说。她将剑压在桌上,不像是来吃饭的,倒像是寻仇的。洛元秋见老板已经铺粉切面了,赶紧问:“这位……这位大人呢,你是要吃点什么?”

白玢看着此种情景,实在是有些想笑。但事已至此,他好像也别无选择,为了面子上过的去些,当即道:“我还是吃面吧。”

陈文莺再三权衡,道:“我吃面片,看看味道如何。”

洛元秋目光转向最后一人,极为真诚地看着她。咒师唇形姣好,像是春天的樱瓣,透出些微粉意,不禁让人猜测黑布下到底会是怎样一张面容,她静静坐着,仿佛没有听到。洛元秋耐心等了一阵,她到底是开口了:“面。”

洛元秋立马探出身子,手拢在嘴边说道:“老板,两份面片两份面!”

“好嘞,就来!”

许是下大雪的缘故,来吃面的食客不多,三三两两坐在离火炉近些的地方,吃完就抹嘴走人。因带了这么一位打扮古怪的咒师,出于不惊扰他人的考虑,洛元秋挑了一个最远的位置坐。吃食还未上来前,四人围着一张空桌本该说说话,但大家各自将嘴闭紧,如同一个蚌壳,撬不出一词半句。

洛元秋有些不明所以,低头拨了拨茶碗里的碎叶子,低声问:“大人,那道咒术,要我现在就画给你看吗?”

年轻的咒师闻言下颌绷紧,手按在剑上,薄唇微抿,似乎是飞快地牵动了一下,随即只对着坑坑洼洼的木桌,连一个眼神都吝啬于她。

洛元秋倍感稀奇之余,不禁思索,难道是自己言行不当,得罪了她?按理来说不大可能,太史局中掣令官官职最低,连品级都没有,人人都可得她一声‘大人’,她唤咒师大人自然是没错的。但这位咒师大人,何以对她如此冷淡?

洛元秋目光落在咒师的脸上,只能看见裸露在外的下巴和嘴唇。她手支着悄悄看了一会,又为节省力气,改成托着下巴。

但这番举动可谓是无礼,不管咒师能不能看见,这样肆无忌惮地打量人家也不大好。不过看着看着,洛元秋目光就转到了别处,落在咒师搭剑的手上。那只手洁白如玉,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与漆黑剑身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令人见之难忘。

咒师的手腕上似乎系了什么东西,从袖口露出一点。不知不觉中,洛元秋竟对着她的手发起呆来,没忍住看了看自己按住木凳的手。当真是巧,咒师的右手就放在膝上,两相较之,几乎是惨不忍睹,洛元秋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用袖子遮住。

不多时,老板将面食端了上来,热腾腾的卤汁浇在面片上,葱花浮动,卤肉酱香浓郁,令人食指大动。洛元秋立刻将方才所想抛之脑后,全心全意低头吃面片。待一碗面片汤下肚,身上顿时暖和起来,人也开始没来由地犯困。

吃饱喝足后,洛元秋自顾走去结账,白玢与陈文莺也跟了上去,待离桌远了些一把将她拽住。白玢长叹一声,似是非常无奈,道:“洛姑娘,难道你还不明白吗,那位大人是个咒师,你就一点也觉得哪里不对劲?”

陈文莺不住看外头,忽地道:“咦,她怎么走了?白玢你快点说,这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我怎么知道?”白玢压低了嗓音道:“……我原本在家祭祖,也不知为何被临时召到太史局。见了冬官正以后,又被太史令问了几句话,随后这位咒师大人便出来了,说那道咒术并不完整,或有所缺,须得再查!”

洛元秋倦意满满,靠在老板的火炉旁烤手。此时雪仍在下着,却是舒缓了许多,如鹅毛般轻飘飘随风而落,一触及炉火便消融飞散。雪意深寒的夜里,火光盈满她的手掌,镀上一层柔暖的橘红。洛元秋突然想起咒师那双手,如果此刻映着火光,定然十分好看。这么一想,她深感莫名,抬头就看见一道黑影站在对街的树下,状若游魂野鬼,好像是在幽幽地注视着自己。

洛元秋心中一惊,向后退了一步,撞在陈文莺身上,就听陈文莺道:“哇,元秋,你怎么了?”

洛元秋心虚地问:“你们说,那位大人她到底能不能看见啊?”

陈文莺噗嗤一笑,道:“你还这个呢,适才是谁一直在偷偷看人家?我还当你真的是一点也不怕呢。”

洛元秋根本没听他们刚刚在说什么,闻言道:“怕什么?”

陈文莺道:“咒师啊,你们符师不是和咒师向来不大对付的吗?百年前还开过什么法坛会,为争高下吵来吵去,这事连我都听过呢。”

洛元秋才想起这桩公案,顿然醒悟过来。自符道开宗立派以来,又分出符与咒两种。世人常将符咒一词挂在嘴边,以为符咒本为一体,其实不然。符术是符术,咒术是咒术,两者虽出自同源,却背道而驰,是全然不同的两种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