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咒师(第2/3页)

符术归根究底,是借万物之力为己用,顺应天道而为,讲究清净养性,灵台清明不染凡尘;咒术却诡谲莫测,虽传言有起死人而肉白骨之能,但终究有违天道,以身饲咒而堕邪隧者无数,不啻于掘坑落堑。

符师不愿与咒师为伍,深感耻辱;咒师瞧不起符师,认为他们只会乱画甩墨,无用之极。

两者势同水火,敌视已久。虽然入门所学经法本就相同,依然不肯承认彼此同出一门。如今道门凋敝,符术也好,咒术也罢,都难现昔日风采。何况无论是符师还是咒师,都少之又少,这等宗门内斗也只是修士们自己看看热闹罢了,还没闹到世人皆知的地步。

洛元秋联想到方才咒师对自己冷淡近漠然的态度,心头彻悟,凑过去说:“难怪她刚刚问我是不是符师,只怪我不曾想到这件事。不过说实在的,我也不是光只学符术,许多咒术也看过,符咒同源,其实很多东西也都差不多嘛。”

陈文莺呵呵道:“好的,那你去她面前说吧,最好把‘符咒同源’这四字说的清楚些。”

洛元秋咬了咬嘴唇,余光瞥见那道黑影,只觉得背脊发凉。虽说玄清子符术咒术都教过,但对这件事也是略略一提,她从来没有放在过心上,却没想到符师和咒师间的积怨如此之深,这可如何是好?

那边白玢道:“先不提那道人是不是百绝教的人,就说他卖丹药,只卖给那些应试的举子,这就很有问题了……”

陈文莺道:“要是百绝教插手,那这件事岂不是更严重了?”

洛元秋想到更深的一层,低声道:“你们还记得那道人是怎么和贺升说的吗?他说‘以后有的是他们求你的时候’,如此推测,服用过丹药的学子,是否会受其所控?”

白玢震惊道:“要是这些人中,有人中了进士入朝为官,或派遣至他处上任,又依然被这药所控制——”

他倏然住口,如果这么去想,那此事绝非一件简单的命案。为何他被匆忙召进太史局,那些再三详询的却语意不明的问话,此时都有了隐约的答案。

洛元秋道:“甚好,这下将事情理清了许多。那么我有一问,那位咒师,你们打算一直让她站在那儿吗?”

两人顺着她所指之处看去,黑暗之中似站着一道人影,陈文莺脸色微变,低声道:“不是我胆小,说句真的,这位大人看着让人发怵。也是怪我哥哥,总在我小时候说些咒师如何凭血祭、厌胜咒杀仇敌的故事,听的太多,也就有些害怕。”

白玢迟疑片刻,道:“我也觉得有点奇怪,她蒙着脸,应该是有眼疾之类,但举止与常人相同,这又是怎么做到的?”

“可能不想让别人认出她来?”洛元秋顺口接道:“目不能视的人,听觉要比常人敏锐许多,多细心留意,也能做到听声辨位。当然,她是咒师,靠一些玄奇法门相辅,也不是不可能。”

陈文莺定定地看着她道:“元秋,你好像不太怕她?”

洛元秋讶然:“我为何要怕她?”

陈文莺眉头皱起,很快又舒展开来,道:“我知道了,你们符师,是不是有克制咒术的办法?”

洛元秋笑道:“那是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过。我不怕她,是因为我觉得她没什么可怕的地方。她不过是冷淡了些,怎么就能说是可怕了呢?”

“我听人说过,有些咒师会在法器上附上诅咒,人若是不幸被割伤,留下一道伤口,那可就永远不会好了。”陈文莺手肘推了推白玢,问:“白玢你说是不是,你听过没有?”

白玢点点头,对洛元秋道:“让洛姑娘见笑了。实不相瞒,陈文莺说的确有其事。在我们南楚之地,曾有一位咒师为炼制邪术法器,屠戮了一镇的人。洛姑娘要是想听,以后得空可以详细说说。”

洛元秋道:“好,不过你们不必太害怕,这位咒师既然是太史局的人,想来也不会是那等丧心病狂的凶徒。”

陈文莺嘀咕:“谁知道呢,那可不一定。”

白玢道:“算了,莫要多说,虽有前因先入为主,但大家本是同僚,不该一开始就心存怀疑。”

说话间三人又看向对街,老树旁空无一人,陈文莺惊讶道:“人呢,难道已经走了吗?”

她将头探出去看了看,惊呼一声转回来,道:“原来没走,还在巷口……”

白玢叹了一声,道:“洛姑娘,她若是要私下询问你……”

洛元秋道:“那我便有什么答什么,把知道的都说了就是。”

面摊老板擦完了桌子,收起案板,道:“几位客官,小铺要打烊了,请移尊步,行个方便可好?”

三人赶紧从面摊里出来,慢慢挪到巷口,黑衣咒师果然站在那里,肩头落了层厚厚雪花,等他们走进了,才开口道:“符师留下。”

这便是无关者速离的意思了,陈文莺与白玢向洛元秋投去多加珍重的眼神,拱了拱手告辞。

咒师站在巷口,双手抱剑,全身上下流露出拒人与千里之外的淡漠之意。洛元秋只在她身边站了一会,只觉寒风更甚,竟不知要说些什么。

本就是不相识的人,就算有什么符咒同门相背的恩恩怨怨,也已经是百年前的旧事了。洛元秋向来不拘此节,却不知为何,始终开不了口。

巷中伸手不见五指,夜雪盈路道滑难行,洛元秋不知不觉走到家门外,差点在雪地里滑到。手在半空胡乱划了划,还未摸到门,忽地身边一亮,转头看去,身后跟着一道黑漆漆的人影,手里还拎着一盏小小灯笼。

那盏小灯笼居然是挂在剑柄上的,灯中发亮的不是蜡烛,而是一团上下浮动的光球。

她心中一动,忽然觉得这人也有些意思,轻快地说道:“多谢。”

咒师依旧不言,洛元秋从袖中摸了道符纸出来贴在门上,取了朱砂笔,借着光画出记忆里的那道咒术。感觉灯笼移过来了几分,在她侧脸边定住不动了,像是为她举灯照明的意思。手中不由顿了顿,又道了句多谢。

洛元秋画完咒术,将符纸取下递给她。咒师微微低头,没接,反而说:“这样没用。”

洛元秋这才想起她的眼睛被黑布蒙住,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

不免有些愧疚,低眉敛眸道:“那我带你画一遍?”

咒师微一点头,道:“但请指教。”

洛元秋忙道不敢,又看了一眼那张被黑布蒙住的脸,愧疚更甚,只怪自己未替他人着想。不假思索牵起她的手,在朱砂盒中沾了点,靠着门板飞快地画了道咒术。

咒师的手背温近寒凉,人是冰冰冷冷的,手更胜一筹。洛元秋掌心温暖,一触在暗自道了句好冷。她牵起那只形如无暇白玉的手,无意中却发现在中指上有圈小小伤痕,隐约像个齿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