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覆水(第2/7页)

她笑着靠近洛元秋,洛元秋木着脸,满脑子都是那句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伸出一根手指抵在景澜额上,示意她离自己远一些。

景澜不在意地笑了笑:“我知道你是担忧我。”

洛元秋眉梢微动,道:“那你还和我讨价还价?”

景澜道:“我是怕提及往事,惹得你伤心难过。”

洛元秋呵呵道:“你放心,我就算再怎么伤心难过,也不会说掉眼泪就掉眼泪的。”

景澜顿时笑不出来了,叹道:“这件事你还要记着多久,就那么几次而已。”

洛元秋偏过头去,眼中似有笑意,道:“想记多久就记多久。”

景澜深吸一口气,故作天真地扑向她,道:“师姐”

洛元秋心想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怪不得我。她一把捏住景澜的脸,像团面似的在手中随意搓揉,心中十分解恨,嘴上却道:“先别叫师姐,还有什么事没说完,现下都一并说了罢。”

景澜含糊道:“还要说什么?说先帝?他的下场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你不是在皇宫中见到了吗?”

洛元秋眼前掠过那件脏污的龙袍,想了想放开手说:“其实,我早就见过他。”

景澜道:“你说的是先帝?”

洛元秋道:“我记得那一年天衢来寻我师父喝酒,师父问他当年为何要弃官不做,他说他曾预见皇帝在宴会上屠戮宫人臣属,怕被牵连,索性挂冠而去了。”

景澜微微惊讶:“天衢吗,是那位相师?”

洛元秋点点头,当日所见到的一切仿佛仍在眼前,那人端坐在高处,金袍染血,脚边是相枕而卧的尸首,他灰白衰败的双眼如同预示着什么,成为洛元秋脑海深处挥之不去的记忆,令她许多年之后依旧记忆犹新。

她想了片刻之后说道:“天衢醉后以酒做画,向师父展示了他所预见的事。我躲在一旁,恰好也看见了。后来他无意中看到了我,突然告诉师父,我注定活不过十六岁。”

忽觉手腕被人紧紧握住,洛元秋拍了拍身边人的手,略有些出神,说道:“于我而言,活到十六和活到六十,差别倒也不大。只是……”

景澜握紧她的手,嘴角抿了抿道:“你再说下去,我就……”

她想不出什么威胁之词,洛元秋却脱口道:“你就要哭给我看?”

见景澜目光好似利剑般射来,她轻咳几声连忙道:“我不过是想说,只是遇见你之后,便觉得时间似乎不大够用了,还是活的越久越好。好了,你可千万别再掉眼泪了,这真叫人害怕。”

景澜:“……”

洛元秋拉了拉她的衣角,忍着笑继续说道:“你还未把话说完。”

景澜神色微妙,颇为警惕地环顾四周。洛元秋不明所以,跟着她转了一圈之后,顿时恍然大悟,哭笑不得道:“这是在梦里,只有我们两人在,你还怕会被人偷听了去吗!”

景澜这才反应过来,松了口气道:“险些忘了这是梦……不过后来的事与你干系极深,你当真想听吗?”

洛元秋怀疑地打量着她,道:“你不会再有什么事瞒着我了吧?”

景澜道:“要不然我发个誓?”

“打住。”洛元秋说,“那倒不用,我怕你因此又生出什么心魔来。有一个就已经够了,再来几个我可受不住。”

景澜眉眼低垂,俯身轻轻抚摸过剑身,道:“你曾在我梦境中见到过几段过往,那些事我便不再多说了。在我年幼之时,便有人在我身上种下了一道法术,使我成了皇帝的玄质。我母亲为了解开这道强加于我身上的法术,无奈之下四处求访隐士高人,可惜无人能解,最后她来到了寒山。将我托付给玄清子道长,恳求他与师兄为我解开法术。”

“数月之后,他们虽然找到了解除法术的办法,但不得不收手。只因强行解开法术,中术之人势必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或许法术解开了,人却变得痴痴傻傻……这还是好些的结果,最坏的,性命怕是也难保。我不愿痴傻的活着,也怕死怕的要紧,宁愿就这么拖一日是一日……你是不是要笑我胆小了?但我那时,的的确确是这么想的。”

洛元秋静静听完,反握住景澜的手,两人手指相缠,低声说道:“不,你从来都不是胆小之徒。避事不理并非怕事怯弱,只是未曾遇见能让你为之奋不顾身的事与人。否则你怎么会答应陪我下山,前往黎川祭拜父母呢?”

殿中烛光轻轻晃动,在地砖上漫漫铺开,仿若一潭幽静的水泽。洛元秋仿佛又回到了离山前那一日,漫天雨幕中只有她们站在山门前,衣袖被雨水浸的半湿,但彼此牵紧的手却是温暖一片。

景澜似乎知道她内心所想,道:“除我之外,其余四位同门皆出自京中玄门世家。当年不仅朝中臣子结党营私,相争相斗,玄门之中亦无可幸免,争名夺利之人如过江之鲫。先帝为打压太子势力,制衡朝堂,假称天师府余孽仍在京都作乱,下诏命玄门中人不得离城。禁令下后,这玄门七族中人相继暴亡,死去的人,右臂都会生出一道黑色细纹,时日一长便会慢慢扩及手臂,到最后皮肉溃烂,血流难止,到死都在被疼痛所折磨。”

“传闻这毒咒是天师府余孽所下,意在报复玄门世家。”景澜说着避开洛元秋的视线低下了头,她秀致的眉骨隐没在昏光中,因而显得眼眸格外幽深,“但此事与天师府并无干系,实是先帝命人所为,暗中在其族人身上种下一道血咒,以防天师府覆灭之后,玄门世家势力渐起,事后只要将一切罪责都推给天师府,任由修士们猜忌互疑、内斗消耗,便可坐享渔翁之利。”

景澜语声轻缓:“因那时顾天师统领玄门众道,位份超然,天师府更是凌驾于司天台与太史局之上。或许正是树大招风,才不得不有此一劫。”

想到更深一层,她忽地沉默不语。假使天师府仍在,洛元秋也不必流落到寒山,隐于世外。纵使年幼失怙失恃,至少还有祖父其他亲人相伴,远胜于在空山独守。

景澜无由来想起她提起父母时说的那句“我已经记不得他们长什么样子了,不过有时候还是会想一想”,一时心中沉闷,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洛元秋倒是没想那么多,只道:“听师父与师伯曾说过,当年天师府的罪名是逆谋叛乱。倘若未有此事发生,可能我如今就该姓顾,而不是姓洛了。”

她神色悠然,无所谓一笑:“不管姓什么,你们总要叫我一声师姐,这总是没错的。然后呢,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说什么?”

景澜无言以对,无奈扶额道:“那咒虽然不是顾家人下的,但解咒的关键,仍然还是你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