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萨迪与将军 第十五章(第6/8页)

“文斯呢?”

我想起大家对文斯开车的描述——好像不要命了似的。现在命真的没了。“他死了,萨迪。”

她的嘴巴张得老大。“不可能!他才十八岁!

“我知道。”

床单从她松开的手中落下,掉在脚上。她用手捂住脸。

14

我修订的《十二怒汉》被取消了。取而代之的是《学生之死》,一部三幕剧:殡仪馆探视,卫理公会派教堂仪式,以及西山墓地葬礼。这场悲哀的演出引来全镇人观瞻,或者几乎是全镇的人。

文斯的爸爸妈妈和他目瞪口呆的小妹妹是主角,他们坐在棺材旁边的折叠椅上。我走近他们,萨迪陪在我身边,诺尔斯太太站起身,用胳膊抱住我。我差点被“白肩膀”香水和尤德拉止汗剂的味道熏倒了。

“你改变了他的人生,”她在我耳边低声说。

“他这样跟我说过。平生第一次达到要求,因为他想表演。”

“诺尔斯太太,我很抱歉,”我说。随后,一个恐怖的念头涌上心头,我紧紧地抱住她,好像拥抱能将这个念头驱散:可能是蝴蝶效应在作祟。可能文斯的死是因为我来到了约迪

棺材两侧摆放着文斯短暂一生的照片集锦。

棺材前面的一个画架上单独放着一张,上面文斯穿着演出《人鼠之间》时的服装,戴一顶道具旧毡帽。如老鼠般精明的脸从帽子下凝视着镜头。

文斯其实算不上好演员,但那张照片捕捉到了他自以为是的笑容。萨迪开始啜泣,我知道为什么。

人生就像一枚不停转动的硬币。有时候,朝我们转来,但更多的时候,却远离我们而去,一边转,一边发出闪光:到目前为止,亲爱的,一切还顺利,对吧?

约迪真好,对我很好。在德里我是个局外人,但约迪就像家乡。这里就是家:有鼠尾草的芬芳。

夏季,山峦变成橙色,仿佛印第安手织毛毯。有萨迪舌头上淡淡的烟草香味,以及我的主教室里木地板的吱吱声。有埃利·多克蒂贴心地半夜送信,于是我们有可能让人毫无察觉地返回镇上,也可能只有我们这么认为。有诺尔斯太太的拥抱,香水和止汗剂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几乎令人窒息。

有迈克在墓地的拥抱——用那只没有打石膏的手——然后把脸埋在我的肩膀上,直到他又重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博比·吉尔脸上丑陋的伤口也给人家的感觉,除非她做整容手术(她家负担不起),否则她脸上的伤口会在她的余生里永远提醒她,曾经见过一个男孩死在路边,头几乎从脖子上断掉。家,就是一周之后萨迪戴着,我戴着,全体教职员工都戴着的黑色臂章。就是阿尔·史蒂文斯将文斯的照片贴在餐馆的橱窗里。就是吉米·拉杜站在全校师生面前,将一场未败的赛绩奉献给文斯·诺尔斯时流下的眼泪。

还有很多很多。人们在街上说“您好”,人们从车里向我挥手。阿尔·史蒂文斯把我和萨迪带到后面的桌子,将其称之为“我们的桌子”。

星期五下午在教师办公室里跟丹尼·莱弗蒂一起玩桥牌,一分钱一点。跟年长的迈耶小姐争论谁新闻播报得更好,是切特·亨特利和戴维·布林克利,还是沃尔特·克朗凯特。我的街道,我的排屋,重新用惯打字机。有个很棒的女孩儿相伴。

得到斯佩里和赫钦森绿色购物优惠券。看电影时吃的爆米花上的黄油货真价实。

家就是看着月亮从沉睡的广袤大地上冉冉升起,是有人为伴,一起赏月。家就是能与人共舞,而舞蹈就是生命。

15

公元1961年就要结束了。圣诞节前两个星期左右的一天,下着毛毛细雨,放学后我回到家里。

再次裹上我的生牛皮牧场大衣,突然听到电话响了。

“我是艾维·坦普尔顿,”女人的声音,“你可能不记得我了,对吧?”

“我记得很清楚,坦普尔顿女士。”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打电话,那该死的十块钱早就花完了。只是有件事一直憋在我心里。罗塞特也是。她把你叫做‘抓住我的球的那个男人’。”

“你要搬出去了吗,坦普尔顿女士?”

“百分之百正确。我妈妈明天坐货车从莫泽尔过来。”

“你不是有汽车吗?是不是出了故障?”

“破车倒是还好,不过哈里永远不能坐,也永远不能开了。上个月他正在万宝盛华干活,突然跌到沟里,一辆砂石车正在倒车,从他身上碾了过去,把他的脊骨压断了。”

我闭上眼睛,看见文斯撞得稀烂的卡车在戈吉的太阳石油公司施救车后面被拖下中央大街。

破碎的挡风玻璃后面溅满鲜血。“我很难过,坦普尔顿女士。”

“他能活下来,但永远走不了路了。他得坐在轮椅里,在袋子里撒尿,他就得过这样的日子。

但首先,他得坐在我妈妈的卡车后面,回到莫泽尔。

我们得偷走卧室的床垫给他躺着。就像度假时带着狗一样,不是吗?”

她开始哭。

“我拖欠了两个月的房租,但令我焦心的不是这个。你知道让我焦心的是什么吗,普通人先生——‘再问一遍我还是这么说’?我有三十五块钱,该死的,只剩下这么多了。该死的哈里,要是他能站稳脚跟,我就不会陷入这般困境。我想我以前就够糟糕了,现在看看吧!”

我的耳朵里响起一声长长的擤鼻涕的声音。

“你知道吗?邮差一直向我抛媚眼,我想,如果他给我二十块钱,我就让他在该死的客厅地板上干一次,要是街对面该死的邻居看不到我们干的话。不能把他带到卧室,对吧?我那断了脊梁的死鬼躺在里面。”她勉强笑了笑。“跟你说吧,你为什么不开着你心爱的敞篷车过来?把我带到汽车旅馆去,再花点钱,弄间带客厅的屋子。

罗塞特可以看电视,你可以干我。看起来你过得不错。”

我沉默不语。刚刚一个好主意像闪光灯泡一样亮了一下。

要是街对面该死的邻居看不到我们干的话。

除了奥斯瓦尔德本人,还有个男人我得盯着。

一个名字碰巧也叫乔治的人,他是奥斯瓦尔德唯一的朋友。

不要相信他,阿尔在笔记中写到。

“普通人先生,你还在吗?挂了?你要是不在的话,去你的,再——”

“别挂,坦普尔顿女士。要是我帮你付拖欠的房租,再加上一百块呢?”要得到我想要的,我根本没必要付这么多。但我有钱,她缺钱。

“先生,给两百块,哪怕我爸爸在旁边看着,你都可以干我。”

“你压根儿用不着跟我干,坦普尔顿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