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阿珂斯(第3/4页)

欧力高兴起来:“好耶,快走!我可不想像上一季似的挤在一堆屁股中间观礼了!”

“我想你这一季已经长得比屁股高了,”埃加说,“差不多有后背那么高了吧。”

“噢,好吧,我都能遵我姑妈的命穿上这条裙子了,想必确实可以盯着一堆后背了。”欧力翻翻眼睛说。

这回,阿珂斯首当其冲地钻进了人群里,闪过装满酒的玻璃杯和大人猛挥的手,来到先知大殿的最前面,刚好就在那冰墙和含苞的缄语花旁边。时间上也刚好——他们的母亲正站在冰墙边,已经脱掉了鞋子,尽管那儿冰冷彻骨。她曾经说过,贴近大地时能更好地发挥神谕者的能力。

就在几秒钟之前,他还在和埃加笑闹不停,但此刻,人群静了下来,阿珂斯的内心也静了下来。

埃加往阿珂斯身边凑了凑,在他耳边小声说:“你感觉到了吗?生命潮涌发疯似的嗡嗡作响,这儿,我的胸膛,都要震起来了。”

阿珂斯本来没注意到,但埃加是对的——他确实感觉到自己的胸膛震动不已,仿佛血流在歌唱。他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们的母亲就开口讲话了。她的声音不大,也没必要龙鸣狮吼的,因为这些话人们早就烂熟于心了。

“生命潮涌流经星系中的每个星国,给我们光明,以纪念它的存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抬头往上,透过那红色的玻璃穹顶,看着天空中显现的潮涌光束。每季的这个时候,它总是呈现出深红色,就像缄语花一样。生命潮涌流淌洞穿每个人、每个有生命的事物,潮涌光束就是它可视化的旁证。它蜿蜒铺陈整个星系,把所有星国捆束在一起,如同一条绳上的蚂蚱。

“潮涌流经一切生命,”萨法继续念诵,“为生命的繁衍营造空间;潮涌流经所有呼吸的个体,由思想过滤出不同的模样;潮涌流经每一朵冰中绽放之花——”

人们全都挤了过来——不只是阿珂斯、埃加和欧力,而是整座大殿里的所有人。他们摩肩接踵、挨挨挤挤,好看看那些冰墙里的缄语花会有什么动静。

“潮涌流经每一朵冰中绽放之花,”萨法重复了一遍,“给它们以盛开于暗夜的力量;潮涌以极致力量赋予缄语花——我们的时间标记,我们的降赐死亡与和平的盛放。”

有好一会儿,大殿陷入一片寂静,不过并不怪异,好像本该如此。仿佛所有人都在轻声低吟,一起哼唱,感知着那推动整个星系运转的奇异力量——正如硫黄石碎屑的摩擦推动了它们的燃烧。

接着——万籁之中一点动:花瓣轻转,花茎窃窃,缄语花所在的那一小块地方闪过一阵战栗。没有人发出一丝声音。

阿珂斯仰起脸瞥了一眼穹顶上的提灯华盖,就那么一瞬间的工夫,他就差点儿错过了——所有的花都绽开了,红色的花瓣一齐伸展,露出浅色的花心,慵懒地搭在花茎上。冰墙一下子溢满了色彩。

人人都屏住呼吸鼓起掌来,阿珂斯也和大伙儿一样拍着手,直到手掌都有点儿发麻了。这时,父亲走了上来,拉起母亲的手轻吻了一下。对其他人来说,她是不可触碰的——萨法·凯雷赛特,神谕者,天赋赐礼给了她看到未来幻象的能力——他们的父亲却可以,他用指尖拂过她微笑时显露的酒窝,把碎发塞进她戴着的发网里,或是在捏好面包团之后,在她肩上留下沾着黄色面粉的手印。

他们的父亲不能看到未来,却可以用他的手指修理物件,比如破掉的盘子、影幕上的裂缝、旧衬衣上磨坏的褶边。有时候他会给你一种错觉,那就是当人们陷入麻烦时,他能使一切各归各位。所以,当父亲走过来,把阿珂斯抱起来晃悠时,他难得地没有觉得难为情。

“小小孩!”父亲喊着,把阿珂斯抛到自己肩膀上驮着,“噢——也不小啦!再想这样恐怕也难办啦!”

“那不是因为我长大了,是因为您老了。”阿珂斯答道。

“这话说的!竟然出自我自己的儿子之口,”父亲说道,“这种犀利言辞应该得到何种惩罚呢?我想想看——”

“别别——”

但已经晚了。父亲把阿珂斯向后一甩,让他滑下去,抓住他的两个脚踝,让他头朝下地荡来荡去。阿珂斯连忙拉住自己的衬衣和夹克,却忍不住大笑起来。奥瑟把他放低,直到安全地贴近地面了才松开手。

“叫你口无遮拦,长点儿记性!”父亲凑近他说道。

“口无遮拦让您头昏脑涨了吗?”阿珂斯说着,无辜地冲他眨眨眼睛。

“没错,”奥瑟咧嘴一笑,“芳信快乐。”

阿珂斯也笑了:“芳信快乐。”

§

那天夜里他们撑到很晚,埃加和欧力都趴在餐厅的桌子上睡着了。母亲把欧力抱到客厅里的长沙发上安顿好,这些日子她有一半时间都是在这儿睡的;父亲则叫醒了埃加。每个人都各回各屋去休息了,只剩下阿珂斯和母亲。他们俩总是最后才睡的人。

母亲打开墙上的影幕,上面显示出议会的滚动新闻。议会由九个星国构成,它们都是星系里最大的或是最重要的成员。严格意义上说,每个星国都是独立存在的,但议会统理贸易、武器、交通及纷争谈判,在杂乱无序的宇宙中强制执行法律法规。议会新闻提及一个个星国:缇比斯的水资源短缺,欧尔叶的医学新疗法,皮塔轨道上抛锚的劫掠船只……

母亲打开了一罐干药草。一开始,阿珂斯还以为她是要调制安神剂,好帮助他们早点儿入睡。但她走到壁橱那里,取下了放在顶层架子上的缄语花——那是不许孩子们乱动的。

“我想,今晚我们的课程应该算是特训。”萨法说道。在阿珂斯的头脑中,每当她教他关于冰花的东西,他就是这样去认知的——是萨法,她的教名,而不是“老妈”。自打两季前开始,她就开玩笑地把这种深夜酿花讲习会称为“课程”。但此刻她的声音在阿珂斯听来多了几分严肃,很难说是以母亲的身份在讲话。

“去拿个砧板来,然后替我切一点儿哈瓦根。”她说着戴上一副手套,“我们之前用过缄语花,对吧?”